予我一生(45)
姜槐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内心早已波澜万千,姜山朝自己走近的时候,她没有再后退。
傍晚风大,随着姜山靠近,姜槐忽然却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微乎其微的酒精味。长期浸泡在酒精里的人,身上多少会带着气味,只是当事人自己难以察觉。
姜槐猛地抬起头,姜山见她忽然沉下来的脸色吓到,踟蹰着没有再走近。
“阿槐,你怎么了?”
姜槐带了一点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失望:“你,是不是又喝酒?”
“我……”
“不要骗我。”
姜山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比了比:“昨天喝了一点,今天来见你,我没喝。阿槐,我以后都不喝酒了,你和我回家,我以后都不喝酒。”
“你给我点时间……爸。”姜槐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也给你一点时间,你戒酒了,我就回去,好吗?”
那个从前像山一样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眼里的光蓦地都熄灭,姜槐几乎看到那眼中的泪。
姜槐没有再看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心软:“我很喜欢武行,我不会放弃。你戒酒了,我就回……去。”
她原本想说回家的,但“家”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从何时,武馆那二层小楼已经被蒙上了阴影,已经不是从前温暖的存在了。
姜山还想再说什么,单池远却出声:“走吧。”
姜槐被拉着离开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
姜槐没有听到姜山的回答,他站在她背后,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猜他一定很难过。
直到走出很远,姜槐才想起什么,又回头朝姜山走去,她忽略他眼中的惊讶和喜悦,直接问他:“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姜山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应该是没想到她去而复返是为了这个问题。
“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也是演员?或者说,她也是武行?”
这个缠绕在她心上多时的疑问终于被问出口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然而姜山却没有给她答案,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无须姜山的回答,从他的表情,姜槐已经得出了答案。
回碧海蓝天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很沉重,单池远自姜山出现后,他就没怎么说话,给了她思考的空间。
倒是姜槐受够了这可怕的寂静,忽然开口:“我有种预感,他不会戒酒。”姜槐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疲倦:“我其实已经原谅他,但是我害怕。我害怕回去后,他又喝酒,再一次发狂。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我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冷血又绝情,他都来找我了,我还不肯跟他回去。”
“姜槐,你不是冷血,不是绝情。他做的事情我不敢妄加评论,但我没有觉得你做错,我反倒觉得你做得对。”单池远扯了扯嘴角,“你比南希果敢多了,她啊,只要我那个姐夫多说几句好话,她就什么都原谅,完全忘记以前受过的委屈,也就是这两年,吃亏多了,才长些记性。所以,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姜槐,你不是那种人,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从不觉得随随便原谅是美德,这样只是纵然犯错的人,只会让自己受更多的伤。”
“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不要勉强自己做任何事,不要被谁左右你的想法,即使这个人是我。”
从来没有人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随心所欲地过。
姜槐焦灼的不安的痛苦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抒发口。
“单池远,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那是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她一直不曾说起,这一刻,终于压制不住了。
只是姜槐没想到,单池远比自己还要激动。
她说完后才发现,他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单池远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底的狂躁压下去。
他一直坚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即便当初武馆伤人事件是自己判断失误,他对此人人品仍持保留意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姜山的恶劣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姜槐说得平静,云淡风轻。
但单池远还记得,他与姜槐第一次见面,因为他将姜山与罪犯相比而惹怒她。那是她引以为傲的父亲,她爱他,也尊敬他,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是多年来的相依为命而衍生的。
然而,这个被姜槐当做唯一的亲人的人,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不,不止一巴掌,他用他的拳头和暴行,对违背他意愿的姜槐进行了报复。
单池远不敢去想象,当时的姜槐有多绝望。
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除了愤怒,单池远更多的是自责,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独自承受着这么多的痛苦。
他恨不得开车回去,狠狠将姜山揍一顿,或者直接阻止他出现在姜槐面前,因为人骨子的里的暴力并非突然萌生,而是长年累月的压抑,家暴从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可是,单池远不能。
那个人纵然可恶,令人不齿,他终究养育了姜槐,单池远无法在她面前口出恶言。况且,她是独立的个体,他爱她,也不能左右她的思想,否则他与姜山有何区别。
所以,单池远除了伸出手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什么也做不了。
“姜槐。”
“嗯?”
“以后有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我不会阻挠你的决定,但是我要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站在一起。”
第55章
回到碧海蓝天的当天晚上,姜槐生病了。
起初,她并未察觉到自己生病,只是觉得累,连晚餐都不想吃,被单池远强制要求吃了一碗面后,从2201回到2203休息。
单池远看她面色不好,还以为是她是为姜山出现而困扰,也没多问,给了她足够的空间。
回到家后,姜槐匆忙洗了个澡,便钻进被窝休息。
南泽已经入夏,炽热难当,姜槐连空调都没开,却感觉一阵阵地发冷。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说是梦,梦里的一切却是无比清晰。
她置身于姜家武馆,身处自己凌乱的房间,门紧紧地从外面被锁上,电视嘈杂的声响不断地传来,还有姜山的骂骂咧咧。
姜槐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被姜山囚禁的那一夜。
她知道这是梦,却被桎梏在床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她,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从这恐怖的梦魇中抽离,甚至无法呼救,只能盯着黑暗那一点细碎的光,煎熬地忍耐。
那是她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绝望,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明显,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几乎就要窒息。
就在这一刻,一只手重重地将她从噩梦中捞了出来。
“姜槐……姜槐,你醒醒,没事了……”
姜槐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那种恐怖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她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摇晃着自己,她努力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单池远脸上的担忧慢慢变得清晰。
“你这么来了?”
“我打了很多电话,你没接,按门铃也没响应,我就自己进来了。”单池远顿了顿,“大门密码你没换。”
姜槐昏沉沉地坐在床上,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虽然已经从梦中醒来,但那沉重的束缚感并未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
“我没事,洗个澡就好。”身上那种黏腻感让她十分难受,姜槐摇摇晃晃要起身,眼前一黑,整个人又重重栽回床上。
单池远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手往她的额头上探,热得有些烫手。
“你病了,发烧。”
单池远进了她的卧室后,发现她在睡梦中哭喊,将她从噩梦中唤醒时就觉得她身体的温度很高,还以为是因为大夏天没有开空调还裹着棉被的缘故,这会儿才知道不是,她是发烧了。
因为痛感不明显,他连生病的时候都不甚痛苦,而南希身体也好,感冒发烧好几年也才有一次,这会儿面对面色酡红的姜槐,单池远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动,躺着,我去买药。”
“不,我难受,我想洗个澡。”姜槐喃喃道,她的眼神已不甚清白,却比平时还要固执,顽强地要从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