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一生(34)
拍摄行程单上排在第一位的是下午两点,难得空闲,天气又大好,姜槐便洗漱了下楼晨跑。
早起运动的习惯已经维持很多年,最初是跟着姜山打早拳,后来上大学才改成了晨跑。
刚绕着小区跑了第二圈,便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单池远和她隔着一点小段距离,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慢悠悠地跑着,俨然不在乎后面两个散步的阿姨已经超过了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人潮拥挤还是稀疏,无论距离远近,她总是能够第一眼就将他认出,并朝他靠近。
阳光洒落在单池远身上,他鼻翼的汗晶莹剔透。
姜槐刚跑近,他便迅速扭过头,见是她,眼中戒备瞬间消散:“这么早。”
“睡不着。”
“睡不好?”
“睡得挺好的。”
姜槐想了想,将昨日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说了出来:“谢谢你收留我,等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姜槐性子慢,跑步速度却是快,谈话间已将单池远甩到了身后,因此也看不见他猛地停下的脚步和沉下来的脸。
她挑衅他,从来只需三言两语,比法庭上检察官还一语中的。
直到跑出了老远,才听见单池远慢吞吞地喊了她:“姜槐。”她的名字普通平凡,从他喉咙发声,听起来却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姜槐放缓脚步,回头,单池远还站在那里没动,微微闪耀的晨曦让他看起来有些遥远。
“你是知道的,我痛觉不敏感。”
姜槐不明所以地点头。
“被你拍了一砖头,被人捅了一刀,我都察觉不到疼痛。”他从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即便是对此一清二楚的姜槐,说出来仍是艰难。
姜槐是记得,却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你知道,一个痛觉不敏感的人,在外面走着,是多危险的一件事吗?”
她知道。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他痛觉不敏感,受了好几次伤,有几次还是自己亲手所为。想到这里,姜槐便一阵愧疚。
“你是想要我保护你吗?”姜槐这会儿,终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是想我做你的保镖,像之前保护南希那样?”
单池远直接当着她翻了个大白眼:“且不说我一个男律师请个女保镖多引人注目,就说你,你愿意放弃你的工作,来保护我吗?”
姜槐内心是有挣扎和犹豫,但还是摇摇头。
“你身手好,可以教我几招防身。”
这下,姜槐的头摇得更像拨浪鼓:“咏春最好是从小学起,你现在这个年纪,太晚了。而且你是学过跆拳道吧,反应与身手没有比我差多少,我没有资格收你做徒弟。”
被嫌弃了的“这个年纪”的单池远脸色更黑了,即便姜槐后面夸了他,也无法力挽狂澜。
舌灿兰花的单律师觉得,和木头说话不应该拐弯抹角,应该单刀直入:“你不是要租房子吗?直接租我的房子就好,2203那套。”
“我租不起。”
单池远一脸“我就知道”:“谁说要收你租金,你用劳动抵债就好,我有事找你的时候,随传随到。”想起她对工作的热忱,又补充,“你将每周拍摄行程给我一份,我会避开你工作时间找你。”
姜槐直觉有哪些不对劲,单池远却一锤定音,压根不理会她的纠结:“你继续跑吧,我回去了。”
姜槐第二次将自己卖了。
只是第一次是被迫无奈不甘愿,这一次,她后知后觉明白单池远的好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不是木头,别人对她好,她能感知到。
第42章
单律师虽然“雇佣”了姜槐,但一连两日,她都没有收到“传唤”,这让她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
姜槐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落到旁人眼中有多可疑。
“等男朋友消息?”
姜槐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下意识收起手机:“不是。”等她抬起头看清来人的时候,直接愣在那里。
站在面前的人是曲般若——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衬衫,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姜槐与她站得近,听着她温柔软糯的嗓音,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怎么?不记得我?”她见姜槐傻愣愣地站着,又出声。
“不是,曲老师……不好意思!”
姜槐没想到她会遇到曲般若。
虽然是在影视基地,到处都是明星,但也不是就真如传说中一样走两步就遇到一个。大多艺人身边都有助理经纪人甚至保镖,没有演员证报不出戏,也是进不了片场。
姜槐拍了三个多小时,出来透个气,却遇见了曲般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会来和自己说话,还记得自己。
“你叫姜槐是吗?”
“是的,曲老师。您还记得。”姜槐本就不是能言善道,在年少的偶像面前,显得更加局促。
“不用那么紧张。”曲般若比想象中更随和,“我只是出来透个气,没想到遇见,你那次试镜给我的印象很深刻。怎么,今天有戏吗?”
“是的,曲老师,有个电视剧,进组大半个月了。”
“还是武替?”
“是的,曲老师。”
姜槐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仍旧忍不住将目光投在曲般若脸上,微风拂乱了她的发,可仍旧美得动人心魄。
“你有想过,往别的方面发展吗?比如从群演配角开始,走幕后走到台前?要知道,武行不是长久之路。”
这番话,姜槐听过无数人说过,但不知为什么,从曲般若嘴里说出来,却让她有些低落,或许因为她是她喜欢的演员。
“曲老师,我暂时没想过往别的方向发展,因为我觉得武行挺好的,一部电影电视剧,需要无数个工作人员,有的人做武行只是一个踏板,可我觉得武行是一个很好的职业,我喜欢它。”
曲般若还想说话,她的手机却响了:“我该走了,下次再和你聊聊……”
姜槐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在心里翻滚了好几次的疑问还是没有问出:您既然对我印象深刻,觉得我表现很好,为什么我没有被选中?
她知道,即便问出也得不到答案。因为试镜选角不是比武,输赢胜负不靠身手决定。
姜槐那天终究还是等到了单池远的电话。
只是,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的事情。
她站在马路边沿,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很久,她才猛然惊觉,匆匆接起。
“姜槐。”
姜槐才发现,每一次,无论是在电话里或者是面对面,他总是这样字正腔圆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这一次,带上了一点急躁。
“是。”她才应了一声,便听到刺耳的鸣笛声,姜槐忙从人行道退回。
这边的动静瞒不过单池远的耳朵,他只从她声音便断定了她的情绪:“发生什么事了?”
照她的性格,是该稳住心神对单池远说一声“没有事”,可是这一天,姜槐却一直沉默,她不敢开口,就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哭出声。
“姜槐,你在哪里?”
单池远见姜槐不说话,只好换了个问题,仍旧得不到姜槐的回答。
“姜槐,你听见我说话吗?”
“嗯。”
“那你站在原地,等我。电话别挂。”
电话那边的声音已经从急促变得沉稳,带上了少有的小心翼翼,姜槐听见他开车门,发动引擎,始终都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里。
姜槐在这一刻,心底竟然真的生出奢望,或许单池远真的能够找到自己。
那么,就让他来帮自己分担这些令人痛苦的秘密。
这一日对姜槐来讲,比姜山喝醉酒的那个深夜更要黑暗。
她在收工后回了姜家武馆,她想去拿些衣服,也想要和姜山好好谈谈。她心里是抱着期许的——或许姜山一直在后悔,只是找不到台阶下,毕竟他是那么固执的人。
姜槐原谅姜山的那夜的暴行,毕竟他是她的爸爸,与她朝夕相处养育了她二十几年,从记忆伊始便只有这个人的存在,她怨过恨过却还是爱着他,不可能因为一场争执而一笔勾销。
只是她没想到,她满心期许,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她回武馆的时候,姜山还在上课,她没有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学生们都散了,姜槐才鼓起勇气叫了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