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一生(3)
临挂电话,还听见对方小声地自言自语:“单池远怎么会接这种小官司?”
姜槐将那三个字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原先的愤怒慢慢地消散,这会儿只觉得沉重。
这是个哑巴亏,不想吃也得咽下去。
五十万的赔款对姜家父女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姜山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姜槐心里酸涩,只能安慰道:“爸,别急,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能上诉。”
“律师都这么说了,还能怎样?”饶是姜山脾气好,这会儿也带上了一点怒:“下午你没在场,不知道那个人多么能言善道,死的都说成活了。我被他冷冷地盯着,后背都忍不住冒汗。”姜山叹了口气,摆摆手,“先去休息,明天你还要上班。”
“我会想到办法的,再不然,我多接一些工作。”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别担心。”
“你啊,不过是设计师助理,公司分配给你什么就什么,还能多接?刚上班,多注意些,别傻傻的得罪人还不知道。”他的笑容很快淡下去,“钱的事,我再想办法。”
“要不找陆……”
姜槐话未说完,姜山脸色已沉了下来。
姜山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平时也没什么脾气,但姜槐十分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见他面色不虞,只好把剩下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偶尔,她也会觉得父亲有些固执和不可理喻。但这个念头只微微冒了头,便被她狠狠压下去。
他们是这个尘世间彼此唯一的依靠,她是他的所有,他把最好的都给了自己。纵然他有些小毛病,也应当被包容。他不喜欢的,她尽量不要做,不要提。
如果无法完全做到呢?那么,就瞒着他好了。
说不定有一天,他忽然就想通了呢?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姜槐下楼的时候,姜山一如既往正在打早拳。
不同寻常的是,学堂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打早拳这个习惯,姜山已经延续了许多年,连带着姜槐和他的学生都养成了这一习惯。早些年武馆生意好的时候,每天早晨姜槐都是被“喝喝哈哈”的打拳声吵醒,一下楼,学堂人满为患,起晚的她往往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两年生意愈发消沉,学员越来越少,本就不大的学堂越来越空。前些天,姜槐还在想会不会慢慢的,学堂就剩下她和姜山二人。
没想到,这么快就恶梦成真。
姜山看不出什么情绪,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只关心女儿的脚伤:“韧带拉伤还是要多休息,要不今天别去上班。”
“没事。”
自小练武,韧带拉伤于她来讲并非大问题,昨晚做了一整夜冷敷,又上了药缠上绷带,今天已经没那么疼。
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姜槐当然不可能缺席,更何况那五十万欠款压着,就悬在头顶,她怎么可能休息。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姜山背对着她在擦汗,晨曦中,他的白发发着光亮。
这是姜槐加入《歧路》剧组的第五天。
《歧路》讲述的是能够看见过去的女主角为了解开父亲死亡真相和富家公子之间发生的爱情故事,因为包含了奇幻、悬疑、动作等热门因素,加上女主角是警校学生,所以也有不少动作戏。
姜槐第六次摔落在雨棚上,左脚撕裂般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只是姜槐素来能忍,即便是疼,面上也不表露。她大气都没喘,保持着摔落时的姿势,巍然不动。
直到——
“Cut!”
灯光蓦地亮起,明晃晃地打在姜槐脸上,她慢慢从地上撑起身体,望向坐在摄影机后的导演,没有听到再来一次的要求,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天拍摄的是女主角被绑架后跳窗逃脱的戏,已经连续NG了五次。
姜槐当然不是女主角,她只是女主角的武替。
此时,饰演女主角的南希就站在导演身后,她穿着和姜槐一样的服饰,但气场天差地别,一眼就看出哪个是正主,哪个是替身。
南希一头利落的短发,妆容很淡,嘴边的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十分甜美。她远远地朝姜槐的方向望了过来,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她听见:“陈副导说她专业,练了十几年功夫?可我觉得这破窗而出的动作真是难看,像只落跑的鹌鹑。”
陈友是《歧路》的动作指导,这会儿对着比自己女儿年纪还小的南希只能尴尬地讨好地陪着笑,十分无法理解:为什么她总和姜槐过不去。
武行是个高风险又辛苦的行业,收入虽然不算低,但经过层层抽水,能到手的并不多,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年轻女孩,愿意做这一行的已经不多。姜槐虽入行不久,接的几部戏都只是配角替身,戏份不多,但功底扎实,又吃苦耐劳,基本没得到过负面评价,大家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都颇有好感,这也是陈友引荐她进组的原因。
没想到南希偏偏不喜欢她,一连几场戏,给出的意见比他这个动作指导还要多。
姜槐是新人,有的动作难免生硬不够流畅没有张力,好在女主角方桃的定位是警校新人,这点生涩恰恰与角色相呼应,偏生南希不满意,专业给姜槐挑毛病,昨天打戏和今日的跳窗,她都蹙着眉表示达不到自己要求,若不是她前段时间拍戏伤了腰,医生千叮万嘱不可大动作,这会儿估计要亲自上场。
南希今年不过二十岁,在娱乐圈内已小有名气,自四年前出演电影《回声》被观众熟知,并凭此片拿了几个新人奖后,又挑战好几个不同类型的角色,凭演技在圈内站稳了脚跟并崭露头角。今年更是因文艺爱情电影《周而复始》拿了最佳女演员而名声鹊起,与当前的流量明星形成鲜明对比。
而姜槐,不过是个刚出道的小武替,名不见经传,进组不过五天,除非有动作戏会站在一旁观摩,否则拍摄完就回公用休息室,存在感极低,得罪风头正盛的女主角的几率不大。
第3章
此时,姜槐正在休息室给自己上药,门忽然被推开来。
“导演……”
陈友伸手将正要起身的姜槐按回座位:“得了,这里没人,不用这样。”
姜槐这才小声喊了句“陈师叔”,继续往左脚上缠绷带——怕上镜会穿帮,拍摄的时候她拆了绷带。现在,整个左脚疼得麻木,姜槐不善在别人面前表露,一直强忍着,但额上已经渗出了汗,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空气中弥漫的药味,陈友并不陌生,是姜山独家研制调配的跌打膏,早些年,他也用了不少。
陈友是姜山的师弟,但这几年一个做武术指导,一个开武馆,交集不多,越发疏远。倒是姜槐,对这个师叔还是一如既往亲近,只是进了剧组怕影响不好,一直喊着“导演”,只有私底下无人的时候才喊师叔。
“你今天怎么好像有心事?”
姜槐原想对师叔和盘托出昨日的事,但抬头看见他关切的眼神,又想起他尿毒症多年一直靠着透析强撑着的儿子,摇摇头,说没有。
受伤对武行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会儿看着低着头上药的姜槐,陈友还是不免心疼:“你爸要知道我带你做了武行,估计要打死我。”
姜槐想了想,认真道:“他现在打不过你。”
陈友被噎了一下,不与她讨论这个问题,压低声音问姜槐,是否私底下得罪了南希。
姜槐一脸茫然:“我就和她说过一次话。”
南希现在如日中天,姜槐虽是武行,置身娱乐圈,却活得封闭,对她的印象十分肤浅,就二字:漂亮。进组之后稍微加深了一些:被众星捧月的南希认真又敬业,最佳女演员实至名归。
她虽是南希的专用武替,但姜槐知道自己与她的差距,摆得正自己的位置,老实拍戏,有事没事从不往她跟前凑。
唯一的交集,是在三天前。
那天她刚到片场门口就被拦住,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麻烦她将一束鲜花和礼物带给南希:“工作人员不让我进去,我真的很喜欢南希小姐,所以,拜托你了。”
姜槐怕麻烦,但不会拒绝别人,况且花和礼物都塞到自己手中,她只好点点头,送到了南希的专用休息室。
当时南希正在化妆,看到她手中的东西脸色稍变,只问了一句:“你叫姜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