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3)

多么让人不好意思的一个理由呐,她想着却窃喜地笑出了声。

这一路走得极为长,圈圈绕绕的像是时间的年轮纹理,一旋一旋地绕着,从里淌出蜜来。那种甜,听人讲,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自己一旦尝起来,方知这蜜存得久了,竟溢出一丝酒劲来,撩得人心头直颤。

简宁伸手去抚头上盘得端正的头发,心间却可惜,指尖没能触着那藏得极好的发尾。她其实很熟悉那种感觉,就像用细软的发梢扫在手掌心,明明知道是痒,但却像是调皮,不愿意停下手来。

轿子一顿。忽然,她听见一阵轰隆的鞭炮声。她一慌,手心里一下子捻出汗来,黏糊糊的湿漉触感让她更尝到了几分焦躁。方才不过叹过这一路长得似乎让人难以忍耐,可如今,简宁感觉到轿子“哐当”一声落了地,才发觉这时间居然如此不济事,耗得那般的快。

轿子外还未曾见动静,她却紧张得不行,下意识便低了头,并拢了双脚。手上因为总觉得空,只好不安地扯上了衣角。

她手中扯的正是那件绛色的旗袍,简宁低着头盯着缩在旗袍下摆里,单单只露出一个细圆尖的红色绣鞋,却无端生出些悔意来。

她有些疑惑自己今日倒是耐看不耐看。虽然往日里,夏家的亲戚长辈总夸夏家的幺女长得俊,她自己也知那并不完全是一味的客套。

可今日?喜娘在她身上忙乎了好一会儿,粉会不会擦得太厚了不自然?胭脂的颜色会不会太过明艳,显得不够矜贵持重?

还有……她扭捏了好一阵,才勉强让母亲同意用身上的这件旗袍,把之前套在身上的宽大嫁衣给替了下来。

喜娘急得皱着眉头,忙在一旁叫唤:“这可如何是好,这……成何体统!”

她只好可怜兮兮地瞧着母亲,母亲托着她的脸颊有些发怔,望着她的眼睛出神。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捏了捏眉骨,便由着她去了。

她欣喜得发了疯,换上了衣服,却一直也停不住笑。母亲一惯严厉,唯独这一次,简宁有些庆幸地想,大概是老天爷看到了她一辈子唯有的一次任性,便饶过她,成全了她的心思罢。

旗袍几乎是全新的,因为她一直都舍不得穿的缘故。穿着这样一身,却还是盖上了盖头,就这样离谱地上了花轿。

还好……还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慌乱狼狈吧。

轿帘外试探地伸进一只年轻的手来,她的指尖稳不住,颤了好几次,才缩着,把手也慢慢地探了过去。

我打电话给许瀚,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娇嗔,嚷着要他陪我去瞧瞧已经完工交货了的订做婚纱。

电话那头很嘈杂,一团乱哄哄的声音,辨不清内容。我一惊觉,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头的许瀚。

“是不是打扰到你谈生意了?要不……”,沉默半刻,“你先忙?”

和他通话,我总是会这样提前做好收线的准备。这么多年下来,不知不觉倒成了习惯。其实,初时,我们之间并不是这样的。

他的确是忙,除了在学校里刚认识的一两年里,和所有的情侣一样,我们会正正经经地拉着手逛街。又在逛完了整条大街以后,发现自己什么好东西也买不起,只好拿着削价的电影票赶场次去看电影。一场电影看下来,走出电影院时,依旧还能看到未落下的太阳。

他笑我小气,只知道省钱,不识得浪漫。时候那么早,出来就连星星月亮都瞧不见。不管他怎么说,我却还是很开心,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往学校里的草坪上一坐,一直坐到晚上。

夜幕降下,我们俩背靠着背,一起等到了星星月亮。我拽着他的袖子,一颗一颗星星仔仔细细地戳,也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们有满天的星星,还有一轮温柔的月亮,他有我,我有他。我一直以为那已经足够美好。

可许瀚不这么认为,他在那么美好的夜晚向我承诺,他,还有好多好多,更好更好的东西要给我。

他对我说:“傻丫头,你怎么对自己这样小气。”

他认为我看到的这些美好,不够,远远不够。

后来,毕业了。许瀚开始没完没了地加班,出差。我们总是聚少离多。

偶尔,他会觉得对我很歉疚,打电话给我时,安慰我道:“简柠,乖,这次你先和李珊一起去逛街买些东西散散心,下次我一定回来陪着你,听话,听话。”

刚开始,我还会正正经经去生他的闷气,直到他闲下来想起我,再给我打电话。到后来,他回绝的次数多了,我便也开始麻木了。他说忙忙忙,我就说好好好,我会听话,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原以为我是理解他的心思的,他的家境不若我的优渥,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要配得上我。他,要对我好。

电话那边,许瀚轻微地嗯了一声,即刻轻巧地收了线。

我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心中黯然,明明那样想念他,哪怕见不着面,就是能听听他的声音也是欣慰的。

却不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言语谨慎了起来,只怕处处扰了他。即使有时候明知那头的他,并没有什么事情真的忙于处理。

面对他,本应该是天底下最为亲近的人,我却是这般的畏首畏尾,小心翼翼。

天还是亮着的,简宁却早早开了灯。窗下桌沿边摆的那一盏灯,在不显暗的天光里头,透不出亮来。即便是亮了,不过衬得那湛着凉意的琉璃灯罩微微发黄。

池晴一偏头,看向窗外,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晦暗了一圈,灯还是一直亮着,说不上来好看还是不好看,只是一直亮,显得单纯。

徐公馆里和老家那儿不一样,老家的傍晚,非得是天色暗得实在见不着光了,才会把灯点上,用的却是蜡烛,红艳艳的朱烛,又粗又长,一杆一杆握在手心里就觉得像是抓住了光,叫人安心。罩子是用亮色绸子裹好箍成圈的细竹篾,用手轻轻地拢上灯台,护住的那豆大的火苗,燃出一种特别的香气,总让人觉得温暖。

也不是完全不用电的,可邑城的普通百姓用的依旧是那一握粗的烛。她不知道其他的富贵人家如何,她只知道她自己,她爱极了去挑红烛上细线捻成的灯芯,有时火星会被她挑得跳动一下,却从不曾爆过。她总是有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趣味,却没有愿望同他人分享。

邑城的夜晚是寂静的,万家灯火绵绵地燃,能随时听见不知名的小虫吱吱叫,让她觉得怀念。而这里不是,省城的晚上灯火辉煌,就连闭上眼,也能透进光来。可她不贪心,要不了那么多光亮。

简宁一缩手指,绷直了指尖,就送进了嘴里。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出了点血,允在口里,其实并没有多腥气,不过微涩。她一皱眉,瞧上那灯罩边缘嵌上去的一圈花色,颜色好,花也做得真,材质模样皆是一流。那凝在花瓣间的透明水珠,一晃眼,让人错觉都是真实的,真真正正的娇嫩欲滴。

花瓣的边缘还蹭了她指尖的血,和花色溶在了一起,在琉璃盏子那通透色泽的陪衬下,显出一种更加潋滟的红来。她总觉得像什么,可是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昨天,公馆的仆妇刚把坏了的灯泡卸下,换了新的。她知道灯不可彻夜地开着,却仍是没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简宁还记得,那盏灯是她刚和徐涵搬来徐公馆的日子里,他带着她,逛遍了那满是稀奇物件的琉璃厂,挑给她的,费了万般心思只为哄她一笑。

那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她想,快乐,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他们会在街上漫步,并不去招黄包车。他在前面看,她则是稍稍落后,只羞怯地拽着他的袖子。她不曾见过这样的繁华场面,省城闹市自然不是邑城的小商小贩们张罗开的铺子可以相较的。

他穿了洋服,袖子收得紧,不像是对襟衫那样有宽大的袖子可以让她扯得住。她尽了力,却仍是在细得腻手的外料上滑了好几次手。他走得极快,让从小被旧制教导着要细步慢踱的她,险些追不上。

最后,还是他回过头,抓牢她的手,一路牵着她走了下来。

简宁垂了头,又去看那灯。灯罩是模糊的白,像是白得发了亮,却恍惚地叫人看不真切,只耀得她眼睛酸。她忽然想要避开,可一抬头,向着那窗子,却又遇上了另一处。

上一篇:蓝精灵 下一篇:无论魏晋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 主页 排行榜
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