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番外(109)
从包里掏出一袋巧克力分给他们,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她来到大姨家的大门口。
房子显然修正过,对开的大木门漆色光亮,缺了口的门槛也修补好了,只有门前的石墩还是那么光滑,油光蹭亮,那是被好几代孩子的屁股打磨出来的,看着便有一种极亲切的感觉。
村里的人都相熟,白天是不关大门的,江月轻轻叩了几声,听见大姨苍老却仍然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他二婶吧?自己开门进来吧!”。江月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出声,推开了门进去,绕过影壁,发现大姨正在院子里拿着晾衣杆拍打被子,嘴里还嘟囔着:“连着下了十来天的雨,被子都霉了,今天天好,拿出来晒晒。”
常年做惯农活的大姨,尽管头发已经几乎全白,身体看起来还很扎实,只是身材似乎比记忆中矮小很多,背也有些佝偻,江月眼眶微微湿润,轻轻喊了声:“大姨。”
大姨瞬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却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回头,“啪”的一声,晾衣杆坠地,大姨抖索着手往兜里掏东西,许久才掏出老花镜戴上,声音仍然透着不可置信:“你是…靓靓?”
江月再也忍不住,几步走上前弯腰搂着大姨比原来单薄了不少的肩膀,轻声啜泣:“大姨,对不起,是我太任性,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您,我错了,您骂我吧!”
“傻孩子,说什么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姨今年养的几只小母鸡都开始下蛋了,这就给你炸荷包蛋吃。”大姨的手关节粗大,触感粗糙却温暖,轻轻推开江月的头,摩挲着她的脸:“看看,都瘦成这样了,我再杀只小公鸡,还有自己家池塘里养的蟹,回头让你姨夫捞出来,大姨给你蒸了吃……”说着说着,眼泪也流了出来。
自酿的黄酒,肥美的螃蟹,还有热腾腾的鸡汤,油汪汪的荷包蛋,唤回了江月儿时的记忆,心里一片温暖,江月不时说着逗趣的话哄老两口开心,并频频敬酒,姨夫忙活了半天,很快便不胜酒力,江月亲自扶着他去躺下了。
大姨却兴奋异常,又拉着江月话当年,酒喝多了,加上太高兴,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混乱,很多时候会把梁青和江月当年的事记混,江月都微笑着听她讲,并不纠正,只是适当的时候或撒娇或假嗔,鼓励她继续讲下去。
看着不管是把她当谁都是一脸疼爱表情的大姨,江月内心很愧疚,酒后套词,似乎有利用的嫌疑,可是不这样的话,谁会告诉她真相?只希望大姨明天一觉起来,把自己说的话都能忘却。
大姨的思维混乱,言语也颠三倒四,但江月何等样人,把那些话统统吸收到脑海里,在心里进行了逻辑重组,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竟然和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也因此让江月的心情愈发复杂。
心情激荡之下辗转反侧,自酿的酒虽然口感上佳,后劲也是不小的,一宿不眠,江月的头隐隐作痛。加上久居北方,也不再适应江南的阴冷天气,尽管晒过,那被褥似乎都不怎么暖和,若有若无的潮气蔓延,让江月身上有些发痒。
鸡叫三遍,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江月果断起床,换上运动鞋出去绕着村子跑步,等到朝阳初升炊烟四起的时候,江月已经浑身热气腾腾。
路上遇见昨天叫她美女的小男孩,拎着一袋糖嘻嘻笑着和她打招呼:“美女姐姐,昨天你给的巧克力很好吃,今天的美女阿姨给的糖也很好吃。”男孩不过五六岁,还没到上学的年纪,一张嘴已经有一颗牙漏风,显然是吃糖多虫蛀了牙齿,江月忍不住想发笑,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美女阿姨?看看男孩手上的高级太妃糖,江月笑不出来了。
果然,回去的时候还没进门,便听到大姨那熟悉的大嗓门:“哎呦,阿青,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都没变样呢,跟小月站一起跟姐妹似的,我都分不出来谁是谁了。”
梁青的一贯优雅清冷的声音透出暖意:“大姐你就别笑活我了,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这是染的,要不都白了一小半。”
第67章
听了这句话,江月心中有些异样,脚步就略微踟蹰,风华绝代的梁青,让封勇念念不忘,让江敬甘愿付出的梁青,竟然,也老了吗?
尽管没发出任何动静,梁青还是像有心电感应一样,在江月踏进庭院的第一时间扭过头来,两母女足足对视了有一分钟,大姨开口打破了僵局,而母女俩有志一同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家人和乐融融。
直到离开村子坐上回城的大巴,两人才都放下伪装,收回之前的母慈女孝,梁青面无表情,而江月嘴角紧抿。
一起去了梁青下榻的C城酒店,江月将空调打开除湿,轻车熟路地给梁青泡上一杯红茶,然后拿了条毛毯给她盖着腿,自己则捧了杯热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率先打开僵局:“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梁青则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红茶,没有说话。
“爸爸说你胃不好,要喝茶只能喝红茶,不能喝咖啡或绿茶。”江月缓缓地开口解释。
梁青有些动容,抬起头看着江月:“我以为你已经知道真相。”
“真相是你的,可爸爸是我的,在我心目中,这辈子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江敬。爷爷真会取名字,他是值得人敬重,只可惜我福气不够,不能拥有太久。”江月的话,说的字字铿锵有力。
梁青有些发怔,喃喃地重复了江月那句“真相是你的,可爸爸是我的。”许久后嘴角轻扯“也罢,这辈子原本是我亏欠他了。”
江月没有吭声,但脸上的不以为然已经说明一切:你对不起他,你太对不起他了!这还用说吗?
梁青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带着苦笑道:“既然你大姨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了,那么你应该也明白,当初我跟你爸爸离婚,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想要他有正常的生活,找一个真正爱他的人,生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他那么好,这样的人并不难找。”
而事实上也找到了,只是却偏偏是李冰,又偏偏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所谓人生无常,不外如是。
江月挑眉:“大姨跟你说我知道了?”
“不然你以为呢?你大姨年轻时跟人拼酒,一个人能撂倒五个大小伙子。”梁青也挑眉。
江月有些尴尬,她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人老成精的大姨面前,肯定是被笑话了。
梁青似看出了她所想,摇摇头:“你大姨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也是无条件爱着我们的人,她不会笑话你,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把真相告诉你。”接着话锋一转,问江月:“你和封子奇,铁了心了?”
江月收起原来的表情,郑重地点头,梁青轻叹:“他有哪里好?耳朵有残疾,还是个军人,朝不保夕。”
“封勇当年比起爸爸,又有哪里好?不过是个下乡知青,除了花言巧语什么都不会,老爹关了起来,还有个死缠烂打的青梅竹马,如何和谦谦君子的爸爸相比?”江月立刻反唇相讥。
梁青噎住,半天才道:“不管怎样,你到底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做任何事都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RH阴性O型血,所造成的溶血症风险,搁现在也不是什么难题,实在不行去国外生,打上一针就没事了,你和封勇还可以试试,说不定还能有别的后代。”江月继续冷言冷语。
梁青眼眶红了:“小月,你非得这么伤害我吗?我承认当年我被......之后,发现怀孕,曾经想过流产,可那时候我自己都想死了,又怎么会在乎别的?没错,产科的医生是告诉我,如果我选择流产,本身的身体条件极差,加上溶血的风险,很可能这辈子不会有别的孩子,可我生下了你之后,便没有再想过别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看到我便想起了被人侮辱的场景,想起了给我的生命提供精/子的那个人是个流氓,却连是哪个流氓都不知道,对吗?”
嘴里说着尖利的话,江月却满面哀戚,她继续质问梁青:“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生下我呢?不就是一辈子没有孩子吗?反正你为了你的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生下一个看着就痛苦就讨厌的女儿,比没有孩子强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