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脑穿支隐藏于瘤体后方,翼点入路通常观察不到,所以我选择颞下。”
对于她这样的思路,陆恒并不满意,又问“除此之外呢”
顾晓晨摇头,没办法给出足够说服的理由“没有百分百的手术方案,我只能说颞下入路我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成功率,所以我选择颞下。”
每个医生对于每场手术的方案都有各自选择,可无论如何选,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判断手术方案的成功率。
对此,陆恒没有任何异议。
“根据瘤体的钙化程度、朝向、与后床突的关系及瘤体内存在的血栓等因素,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医生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成功率。”陆恒总结及决定,“这台手术由你主刀。”
顾晓晨诧异的看了陆恒一眼“我主刀”
她不过是临时被郭丹婷拉来分析手术方案的,突然变成主刀,确实让她惊讶。
“有问题吗”陆恒淡淡反问。
顾晓晨收回惊诧的目光,轻抿唇,认真思忖半分钟后“我确定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概率,如果你确定由我主刀,那我没有问题。”
陆恒合上资料本,横扫一圈后,视线停在顾晓晨那张红润的脸上,也许是因为爱情的滋润,气色好了不少。不由地,浅褐色的眼瞳片刻失神,回神后,恢复他一如既往的儒雅谦和“既然如此,三天后,手术室见。”
五点半,正是交班的时候,陆陆续续下班的护士一路闲谈,几乎都在说顾晓晨突然被郭丹婷拉进会议室的八卦。
柳睿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听见大家的闲谈,不由蹙了蹙眉。
又等了一个多钟的样子,顾晓晨给他发微信说下班了。
去了停车场,将车开到北门,顾晓晨已经在路旁等着。
柳睿闪了两下前车灯示意,一门心思想着手术方案的顾晓晨回神,忙着钻进车内。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一个手术。”她一句话带过。
提及她的工作,柳睿没有多问,错开话题“想吃什么”
顾晓晨抬手摁了摁涨疼的太阳穴,摇头“不饿,要不去喝老酒家吧。”
柳睿瞳光一闪,侧头瞥了她一眼,继而应下“好。”
无论何时,老酒家千古不变的门庭若市,两人在铺外的长椅找了两个空位坐下,要了两份鱼片粥。
顾晓晨爱吃鱼,所以鱼片粥端上来的时候,柳睿便将他碗里的鱼片挑出来,舀到她的碗里。
夕阳落尽,天际一抹残霞摇摇欲坠,红彤彤,橙蔼蔼,余晖洒在枫叶上,染了几分萧索。
喝完粥,两人并没有急着走。顾晓晨仰了仰头,扭动僵硬的脖子,看着沉郁的空慢慢往下沉,突然问“对你而言,什么样的作战计划最完美”
柳睿眸光扫过她清冷的脸蛋,顿了半秒回答“成功救出人质。”
顾晓晨垂帘,与他对视,又问“如果两个方案都不能救出人质,你怎么抉择”
“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判断无法救出”他反问。
顾晓晨微皱眉“概率呢作战计划也有概率吧”
“有。”他说,“0概率。”
顾晓晨又皱眉“0”
“穿上军服,背上枪弹,进入战场,就意味着生死一搏,根本没有百分百的概率存活。每一场战役都是一场赌博,没有筹码,更加没有退路,除了往前,我只有往前。”
顾晓晨忽然自嘲一笑“是啊,军人的归宿。”
军人的归宿。
五个字,让柳睿彻底沉默了。
他曾跟她说过“一个军人的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落,然后干脆利落的死去。”
当时,他只是想要让她明白他的职业和未来都会活在死与活的转瞬之间,他在塑造她的心理防备,防止万一他真的有个意外,她无法接受。
“顾晓晨。”他刷下眼睫,凝在她乌青的眼底上,突然顿住话音。
顾晓晨看向他,定了两秒,立刻悟了。
垂眸,盯着桌面的两个白瓷碗,碗壁还印着老酒家的o,莫名讽刺。
“什么时候回来”她低声问。
“还不确定。”
“去哪里”
“国外。”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依然是这个原封不动的回答。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同样的结果绝不会用不同的言语表达,向来干脆直接。
顾晓晨哽了哽喉,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后。”依然言简意赅。
低着头,她静默了两分钟,然后抬头,扬唇一笑,眉眼微弯“我知道,等你回来。”
届时,柳睿眉心一蹙,沉默的看着她,似是在打量。
顾晓晨的真心和假意很好分辨,真正失落,她的眼睛是黯淡的,泛不起一丝光亮。
盯着她的眼睛探究数秒,他始终没有看透她的真心或是假意。
五年了,她开始变得冷静和沉着了。
“愧疚吗”顾晓晨问。
犹豫一秒,柳睿点头。
顾晓晨突然笑了一声,语气轻松“真难得,不可一世的柳睿居然也会愧疚。”
“顾晓晨,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强。”
勉强
顾晓晨又笑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在老酒家吗”
他困惑,看了眼周围,确实在老酒家,可问这样白痴的问题,有何意义
“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在老酒家”她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是。”
顾晓晨耸肩“那就是咯,反正每次在老酒家你总是对着我谈离别。”继而皱眉,一丝不悦越上眉梢,“以前我可喜欢老酒家了,你三番五次的谈话让我反思,是不是以后来老酒家要三思。”
被她这般一说,柳睿一阵回想,还真如她所言如出一辙,每次话别都在老酒家。
不由轻笑一声,低眸,柔和宠溺的视线扣在她那双灵动明亮的眼睛里,语气隐约带着歉意“我的错,不该在老酒家谈话。”
顾晓晨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气氛没有沉重,柳睿心头一松,瞧着她可爱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还是那句话“顾晓晨,等我回来。”
这是他们说别离的固定模式,以前,她总害怕听见,而现在,却奢望永远都可以听见。
当他满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刻,她完全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柳睿,他的全部以及全部之外。
想要柳睿,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她都要。
所以,她不需要他时刻的陪伴,只需要每次分别时能够对她说一句“顾晓晨,等我回来。”
于顾晓晨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换而言之,她还是喜欢老酒家的。
因为这样才证明他活着。
三天后,手术当天,顾晓晨在手术前的一小时研究了病患脑部ct,与她猜测相近,瘤体果然往低处移动了1,对于这台手术,她又增加了百分之五的成功率。
开颅之后,稳打稳扎,敞开脚间池,便看见瘤体了。先小心地清除瘤体周围的血块,吸引管不敢直接吸到瘤体处,防止瘤体破裂。瘤体与周围组织黏连严重,清理过程中骤然出现房颤,血压急速下降,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顾晓晨立即中止手术,黑色的眼睛闪了下,毫不犹豫地命令“麻醉师,用腺苷。”
陆恒想到腺苷的时候已经晚了一秒,不得不说,顾晓晨的反应速度在他之上,太过灵敏。
很快,血压恢复,房颤也跟着消退。
手术继续。
顾晓晨镇定自如的拿起脑牵开器,完全没有被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影响,反而更加专心致志。
分离瘤体后上夹。就在上夹的前一秒,顾晓晨突然喊停。
“怎么回事”路恒问。
顾晓晨用脑牵开器将颞叶的内侧挑起,绕过大脑脚,发现了同时朝向前方和后方的分叶状瘤体。
“是菜花瘤。”顾晓晨眉心一拧,有些乱了。
菜花瘤体是罕见现象,瘤夹叶片的后部极其容易穿破隐藏在前外侧通路后面的瘤体后方分叶。散而凌乱,一不小心便全军覆没。
眉心越拧越紧。
这种现象,顾晓晨从未遇过。手术前,她曾设想过这样的罕见状况发生,所以选择颞下入路也是为了防止菜花瘤的出现,通过颞下入路处理菜花瘤,安全系数更高。
大概是三秒钟的思考时间,顾晓晨决定启用串联夹夹闭残余的瘤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