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柏油路上,一辆红色计程车后面跟着一辆军色吉普,隔着一车之距,一双沉色的眼睛里锁定住一个模糊的后脑勺,隔着两扇车窗。
红灯,他跟着计程车后面停下,目光不移。
计程车司机心细,那辆军色吉普跟了他一路,不由的猜想:“姑娘,后边那吉普车是刚刚那小伙的吧?”
顾晓晨一愣:“车?”
司机笑了声说:“是呀,都跟我们一路了。”
顾晓晨皱眉,本能的扭头看了眼。
四目交汇。
心弦一颤。
“姑娘,我看这小伙挺真诚的。”司机说,“也许是误会。”
误会?
顾晓晨秀眉一拧。
如果真的是误会,该有多好。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眼顾晓晨的脸色,琢磨了下,问:“这小伙是军人吧?”
车厢闷,顾晓晨降下车窗,看着五彩斑斓的北京街道,沉默了会才回话:“是。”
“这年头能自律的年轻人不多了,能承受军人这份艰辛和责任,这小伙挺好的。”司机说。
顾晓晨低了低帘,突然问:“他还跟着吗?”
司机一听她这软下来的语气,觉得有戏,忙着瞟了眼后车镜,点头:“跟着呢,要不要停下来?”
顾晓晨沉思两秒,淡淡摇头:“不用。”
抵达绿景虹湾时,柳睿将车停在小区的转弯处,灭了灯,熄了火,隔着前车窗,借着微弱月色,看着她进了小区,几分钟后,熟悉的窗户亮起灯。
紧握在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松,慢慢的将头扎进两臂之间。
顾晓晨顾晓晨顾晓晨......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她的名字,像疯了一样。
换了鞋的顾晓晨忽然看了眼窗台,犹豫了下,还是趿着拖鞋走过去,从上往下俯视,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那辆熟悉的吉普车。
失落感,涌上心头。
回神时,她猝然冷笑一声,头也跟着垂了下来,头发遮住她大半张脸,只看得见眉眼间漫出来的戏谑。
真是疯了。
失魂落魄地转进房间,打开衣柜随手拿了套睡衣。
刚关的衣柜门又被人打开,她将整个衣柜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原本挂在衣柜最左边的那件深绿色军装,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该是被他顺走了,她想。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是他喝醉的那天?还是他爬上她家的那晚?
不由地皱眉。
她不记得了,那件军装何时消失在衣柜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就像是她和柳睿之间何时演变成这幅模样的,她也不记得了。
燥意涌上心头,顾晓晨重重的关上衣柜门,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浴室走去。
将内裤脱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难怪今晚自己火气那么大。
夜渐渐深了,周遭的树枝被秋风吹的哗哗作响,偌大北京城,慢慢安睡,一盏接着一盏的灯暗下,终于,轮到他牵挂的那盏。
树底下,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微微晃动,他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可拿烟的人没有知觉,当烟火烫疼他的肌理,条件反射地松手。
烟,落地。
星光,消逝即纵。
垂眸,他盯着地面上明黄色的烟头,黯下眸光。
真像,这烟蒂还TMD真像顾晓晨。
握在手里的时候全然不知,只有放手时候才痛彻心扉。
半晌,他弯腰,不慌不忙地将烟头拾起,捏在手心,缓缓阖上微沉的眼皮。
也许,他和顾晓晨真的结束了。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她却一步一步的逃开。
她的眼睛,全是化不开的浓墨,沉而漆,像是古井下的一潭死水。
“五年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叶旧陌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响。
柳睿猛然睁开双瞳,瞳光冰沉,如蛰伏在暗夜的雪狮。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决绝。
他想知道。
掏出手机那瞬,犹豫了。
因为他不想从第二个人的嘴里知道。
踟蹰、夷犹。
还记得叙利亚一战,他杀伐果断,扣扳机从不迟疑,就连子弹穿进他的胸膛,他都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面对顾晓晨,有太多的情绪,太多的犹豫,像个首次犯案的杀人犯,畏葸不前。
紧握住手机,再三犹疑。
一遍又一遍的思考。
最后,他拨通了叶旧陌的电话。
他想,他疯了。
他安静的握着手机,在沉色的夜里等待着,听筒传来的嘟声响随着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
慢,而缓。
快要窒息的感觉。
很久,真的很久,电话那头才接起。
“喂”字只发出一半音,就被他强势打断:“告诉我!”
那般急迫,如此不安。
叶旧陌听的有些糊涂,皱眉:“什么?”
“原因。”
“什么原因?”
“顾晓晨。”
三个字,叶旧陌瞬间明了,默了半晌,他说:“我以为你不想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
柳睿蹙眉:“是不想。”
“那又为何问我?”
话落,柳睿将目光追向那已泯灭的窗台,彻底沉默了。
电话那头等不到答案的叶旧陌又问:“还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柳睿挂断了电话。
不用了。
微昂头,头顶是密不透风的沉夜。
顾晓晨,这三个字像是一个魔咒。
一念,心起。
再念,心动。
三念,心乱。
途径垃圾桶,他将手里那根早被他捏到不成型的烟蒂扔了进去。
放手,或许是他处理与顾晓晨这一段感情的最后方式。
冰凉月色下,那抹深色的剪影消失了。
是夜,顾晓晨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腹部的疼痛隐隐不退,无奈下,她起身泡了杯红糖水。
空荡的房子,太安静。
她环顾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阳台上,慢慢回移,盯着客厅的沙发怔怔发愣。
悬在头顶的一盏暗灯,光线柔和内敛,洒在她干净的脸上,低调朴素。
终于,她扼制住自己想他的念头,视线倒回,晃了下杯中的红糖水。
红糖在温水下缓缓溶解,颜色越来越深。盯着暖灯下那红的像酒的红糖水,顾晓晨突然笑了声。
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那是某一个假期,九人一同出行,几个女孩住一屋,由于柳溪先来大姨妈,蔺焉便嚷嚷离柳溪远点,免得被传染。
不知蔺焉是有未卜先知的魔力还是委实乌鸦嘴一个。次日,蔺焉、沙轻舞、莱楚楚、还有顾晓晨全都被大姨妈光顾了一遍,然后一人一手一个热水袋,躺在民宿的床上度过第一天假期。
好像就是那天,她坐在窗台上喝红糖水,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突然看见楼下的柳睿被一个女生拦下。
她认得那个女生,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大概是因为人长得好看,成绩斐然,加上家庭背景无人可及,所以一夕之间便登上了校花宝座。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那个女生问柳睿。
顾晓晨看着楼下两个身影,不自觉地拧了拧眉。
她?哪个她?
柳睿敛下淡眸,像是思索片刻,而后回答,刻意放缓语速:“我不喜欢她。”
听到否认的答案,那女生又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不喜欢顾晓晨?”
被点名的人猛然生了几分自觉,原来那个“她”指的是她?
一颗心瞬间冲到喉咙口。
紧张,格外的紧张。
她死死盯住楼下的柳睿,竖起耳朵,等那人回答。
等待,分外的煎熬,每一秒都格外的漫长,仿佛是将她的心煎在热锅里,来回的折磨。
半分钟的样子,他微点了下头,沉静的俊脸在树影下格外冰凉,沉音重复:“我不喜欢顾晓晨。”
我不喜欢顾晓晨。
每一个字都像一鞭子,一鞭接着一鞭将她抽醒。
那双期待万分的眼睛终归是黯了下来。
呵!
顾晓晨在心底冷笑一声,微低眸,瞥了眼那白衣黑裤的柳睿,眼底迅速染上一层冰霜,盯着他那张不可一世到极点的脸庞,咬紧了牙关。
不喜欢就不喜欢,还非要在不喜欢后面加个顾晓晨,还怕全世界不知道他不喜欢的那个人叫做顾晓晨吗?他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昭告全天下,她与他无半分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