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看到后视镜里,自己苍白的脸。
掌心涔满了汗,甚至有些难以控制方向盘的方向。
原野最后干脆打开车门,站到了油麦菜地旁。
七月的午间,田垄间的风也一并的被酷暑偷走了,湿热的空气让人几乎就要溺毙在其中了。他插-着裤兜,转过身,望了一眼粉红色的小洋楼。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年轻女人趴在窗户上,大红色的法式长裙,裙角垂到了窗外。原野愣了两秒,而后飞快地朝着宋嘉琳的方向跑了过去,并大喊着:“停下!不许动!”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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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琳在凌空的一霎那,并没有觉得多么的害怕。才二楼,摔不死人的。(注:有可能摔死人,请勿模仿)但须臾,她又想,万一摔伤了腿,她不就更逃不了了么?失策了,她应该先打好快车,等快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再跳的。但转念她又想,就算真的走不了,她爸妈看见她都用跳窗这种方式来摆脱盛奕了,总该不再逼着她和盛奕和好如初了吧。
盛奕说的那些屁话,她是一句都不信的。
结扎了。
他怎么不说自己阉-割了?
宋嘉琳抱着受伤的腿,蜷缩在草地里,感受着小腿传来的剧痛。门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钥匙要打开那扇被宋家父母反锁了的门。宋嘉琳觉得这一幕实在滑稽,笑到憋回了因为生-理性疼痛而涌出的泪花。
直到一只略显冰冷的手拉住了她。宋嘉琳抬起头,看见原野漆黑的眼睛。深黑色的,黑不见底,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言简意骇,仿佛履行公事:“跟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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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宋嘉琳敏锐地发觉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原野搀扶着她,慢慢地越过草坪。宋嘉琳在他那辆商务车前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原野脸上略显纠结的神情。好在他没有纠结太久,就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皱着眉轻声对她道:“进去,我带你去医院。”
宋嘉琳猫着腰躲进副驾驶座,向他说了一句“谢谢。”声线甜美,表情真挚。宋嘉琳不出意料地看见原野微微扭曲的面容,很多种情绪交织在那张英轩深邃的脸上,宋嘉琳歪着头,耐心地拆解起来:
生气?
无奈?
同情?
简直像是小时候那些被宋嘉琳气走的家庭教师。
她微微撇嘴,靠在椅背,感受着风口吹出的空调冷气,然后伸手,锁上了车门。
发动机发动的刹那,宋嘉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怒的呼喊。
但是晚了,你只能追到车尾气了。
宋嘉琳想着,不由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嘴角向上,红唇微启,只有一双像剪剪秋水一样明亮的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路上竟然遇到了塞车。宋嘉琳想了想,先是低头给叶清发了条微信,让她不用担心自己,如果自己的父母打电话到她那儿,不搭理就行。反倒是原野不知怎么在塞车中丧失了风度,一连按了好几下喇叭。
最后宋嘉琳敲了敲车窗,看他一眼,轻声道:“别按了,怪吵的。”
原野转过头看向她,嘴唇因为生气,抿得紧紧的,眼睛里像是有两簇寒星:“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么做有多么危险?!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就死了。”
宋嘉琳有片刻失语,回过神来,打量了他好几眼,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心理医生在发什么神经。她不答话,原野的怒火宛若是砸在棉花上的拳头,什么反应都没有。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克制的语气告知宋嘉琳:“我觉得你需要一些心理辅导。”
宋嘉琳“嗤”的一声笑了:“谁来辅导,你么,我的医生?”
原野没有说话。
他的脸庞很白皙,像是在西伯利亚度过了人生的前二十个夏季。静态的时候看他有一种病态的美,脸上的线条很流畅,不说话的时候宛若一座古罗马的雕像。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学心理学呢?
宋嘉琳也有那么一二个朋友学习从事心理学,他们告诉她:“学了心理学之后,再看人,不过是一种更高级的动物。”宋嘉琳也承认事实可能是这样的。但她更喜欢音乐、美术、舞蹈,戏剧,种种看上去使人类显得更高级的东西——尽管有时不过是故弄玄虚。
一直到这个漫长的红灯结束,车辆重新启动,驶过隧道。黑暗笼罩眼前的一霎那,宋嘉琳听到耳边一声很轻的“可以”。她花了三分钟,才终于想起,这句话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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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事出突然,医院早没有了床位。原野冷着脸跑到住院部说项,好不容易给宋嘉琳在走廊加了张床。床正对着的那间病房里住了一个截肢手术后切口感染的病人,护士换药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一阵阵恶臭。宋嘉琳不肯躺到床-上,坐在床边,目睹这一幕,直接吐了出来。
护士来带宋嘉琳去拍片,看到宋嘉琳满脸嫌弃的表情,破为不悦地扭过头对原野说:“诶,那个谁,还不赶紧带着你老婆过来拍-片?”
原野抿着嘴,神色阴郁,没有说话,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别人的老婆来医院,干脆背过身去看宋嘉琳,向她伸出手,沙哑着嗓子问她:“需要我背你么?”
宋嘉琳笑吟吟地拍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她伤了小腿,走没两步就因为小腿处传来的剧烈痛感而弯下了腰。
她的手肘也擦伤了,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原野走在她身后,虚虚地扶着她,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是否内心深处激起了那么一点护花的柔情,竟然一把抱起她,朝着诊室走去。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向原野投来注目礼。甚至有一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挂水的小女孩在一瞬不瞬地盯了原野和宋嘉琳半晌之后,兴奋地对她妈妈说:“妈,你看,好像偶像剧哦。”
宋嘉琳靠在原野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原医生,现在你阻止自己堕落的唯一方式,是去给我找个轮椅。”
原野绷着脸,没有回她。
宋嘉琳对天发誓,也许那一天晚上她确实存了那么一丝利用他来激怒盛奕,以实现自己顺利离婚目的的小心思,但也只限于那一晚而已。再过后,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出轨”并不是解决困局的唯一方式,也算不上是最好的方式。
叶清说得对,她原本是可以通过打官司的。她不该让自己主动地成为过错方,这对于她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毫无意义。
“如果有轮椅——”宋嘉琳听到原野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简直想把你丢在这里。”
宋嘉琳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然间听到这句话,直接笑出了声。她问他:“你今年多大了?有十八么?”
原野的回答冷冰冰的:“二十七!”
护士原本在前头带着路,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拍完片,宋嘉琳的腿上绑了一层厚厚的石膏。
她的手机从一个小时前起就不停地收到电话轰炸,但她一个都没有接。
善解人意、委曲求全,这些美好的品质,宋嘉琳一个都不具备。
从某些角度来说,她确实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被娇养得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吃亏为何物。宋嘉琳不看《三国演义》,但如果她看的话也许会对曹操的那句“宁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有深刻的感触。
任何人,哪怕是枕边人,哪怕是父母,只要触及她心底的那条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亮出自己的爪子。
谢菀心急如焚地打来第十一通电话的间隙,宋嘉琳按下了关机键。手机呜呼一声,屏幕彻底黑了下去。原野从医生的手里接过消炎片,瞥了宋嘉琳一眼,到底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医生看宋嘉琳埋头看手机,反倒是原野一直忙前忙后,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小夫妻,打趣道:“回去之后让你先生多炖点排骨汤。”
宋嘉琳抬起头,看了医生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原野,露出一个自然的笑,一本正经地扯起谎:“您误会了,我在路上撞上了电线杆,这位先生刚好路过,就送我来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