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荷默不作声,握着信封的手却有了松动。她确实太需要钱了,可她不知道这轻易而来的帮助是否值得信赖,她不相信不用付出就能唾手可得的这一切是否真实。
“这里面不多,就一万而已。”季暮考虑到给多了她肯定不要,所以只给了在她接受范围内的帮助。
徐佳荷看着他,慢慢垂下手,捏紧那对她犹如救命稻草的一万元,缓慢道:“其实……我想过找一个人帮忙的,还记得我曾经问您要过方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季暮怔住,他当然知道。
“我认识方怀星老师,但也不算认识。”徐佳荷不曾想,对着季暮能轻而易举地吐露她心匣最宝贵的秘密,“我其实是个孤儿。大概十五年前,我被现在的养父捡了回去,被他关在阁楼上整整三年,后来有一次我逃出来了,却在山林意外撞上方老师,是他牵着我走出那片黑暗的地方,也是他援助我这么多年坚持读书。如果没有他,大概不会有现在的我。”
季暮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些,想起当年他遇见佳荷时,很小一只,身上都是伤,瘦弱又可怜地仰头望着他,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忘记了她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印在脑海,时隔多年他依然清楚记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有多无助。
当年的他只是个匆匆过客,没能帮她渡过人生最可怕的一段暗河。
季暮注视着她,问道:“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让他帮你。”
徐佳荷摇头:“他不应该也没有义务额外负担我的人生,他已经给我很多了。”
季暮心里犹豫,话在嘴边不知道如何坦白:“佳荷,其实我……”
“季老师你知道吗,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他,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不是因为感恩,不是约他见面请他吃一顿好吃的,不是成为一个无比优秀的人向他炫耀,而是为那个无赖张口要钱,这让我感到羞耻和挫败。他赋予我的一切成了我要挟他的枷锁,我不想把自己变成那样不堪的人,也不想给他增添负担。”
季暮沉默了,他原本想向她坦白,可现在如果告诉她自己就是当年那个人,那么她会有多绝望和崩溃,他不清楚该如何小心翼翼善待一个女孩的自尊心,但是现在,至少他不想毁灭眼前这个女孩对那个人的美好期待。
徐佳荷强颜欢笑,故作轻松道:“其实我的人生也不算太坏,总是能碰见好人,例如方怀星老师,例如您。”
季暮目光直视她:“佳荷,不要把自己的出生定义为一生,也不要把别人的错当做自己的罪来赎。你的人生仍然干干净净,未来也坦坦荡荡。”
你的人生仍然干干净净,未来也坦坦荡荡。
徐佳荷的心在这一刻因为这句话感受到前所未有过的温暖,面前这个柔软又善良的男人,像一束光照耀进她的生命里,让原本甘愿蜷缩在潮湿阴沟里的她缓缓有了向上爬的动力。
“谢谢你,季老师。”她敛去一切阴霾,冲他粲然一笑。
聊完后,季暮去卫生间吹头发了,徐佳荷趁着他不在,从包内掏出本子和笔,趴在茶几上认认真真写了一张欠条,检查三遍确定没遗漏任何关键的要点,然后慎重签下自己名字,再将欠条偷偷夹进他随手扣在柜子上的书页里。
季暮吹干头发出来,听见她还在咳嗽,又给她的杯子加了热水,叮嘱道:“回去后记得一定要吃药。”
徐佳荷乖巧地连声答应。
两人收拾完打算离开,徐佳荷跟在他身后走至玄关处,她将换下的拖鞋摆放整齐,刚准备随他出去,发现门后的角落里有一把长柄黑伞,原本并未觉得奇怪,余光一扫而过时瞥见手柄处的标签,脚步蓦地顿住,她又重新留意了一眼,竟然和她挂在宿舍里的伞一模一样不说,连标签都一样。
“怎么了佳荷?”季暮回头见她没动,问道。
徐佳荷匆匆回应一声:“没事。”边往外走边瞄了一眼那把伞,最后带上门出去。
第11章 chapter 11
门外那台白车消失不见,只剩了一辆玛瑙灰的跑车。徐佳荷拎着包不知所措,季暮瞧见她的反应,解释道:“邢露的车我让人送回去了,这台车是方怀星的,我借用一段时间。”
徐佳荷点头,难怪,以他的性格很难想象会喜欢开这种高调时髦的跑车,可方老师竟然喜欢。
季暮摁了下车钥匙,两扇门同时上掀,徐佳荷随他上车,系好安全带出发。
车子奔驰在高架上,徐佳荷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是她两年前从未见过的繁华。她侧过脸望向驾驶位的季暮,瞧他脸色也比早上那会儿好很多,她环顾一圈车内,忍不住开口询问:“方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季暮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笑道,“大概是个很贪玩的人,永远长不大。”
“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徐佳荷追问。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小学一个班,初高中一个学校,直到大学我出国了,他留在国内。”
徐佳荷惊奇地点头,没想到他俩竟然认识这么久。她回想起当年在树林里遇见方老师时,应该是他读高中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他那时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说话很温柔,怀抱很踏实,但一切都只是她记忆里美好的触感,否则那晚在酒吧为何没有认出他来,心里又生懊恼。
“那你知道他曾经去过沅村的事吗?”当年方老师身旁似乎还有一人,她那时太小,记忆都是碎片,一段段零散的。她只是抱有侥幸地随口一问。
季暮听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及时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平静道:“听他提过。”
徐佳荷心有遗憾,但也得到答案,当年同去的并不是他。
车子从高架下来,车速降缓,季暮接着方才的话题问她:“你对于被领养前的记忆还有吗?”
徐佳荷摇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听我母亲说,我是被养父在山里捡到的,至于我是谁?我的父母是谁?压根不清楚。”
“没想过找他们?”
徐佳荷自嘲地一笑:“或许是他们故意抛弃我的。”
季暮保持缄默,目前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或许敏感,但想对她多了解一些,兴许自己能帮上忙,如果她想找回亲生父母,他愿意倾力相助。
“我现在能自力更生了,只想快些毕业,早点进入社会工作,这样可以照顾我的母亲。至于其他……我从来不奢望,也不勉强。”
季暮听了这段话,偏头看她一眼,已恢复精神的徐佳荷这会儿脸色红润,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几缕碎发缠在耳旁,模样又回到以往的清冷和距离感,提及过往她还是无法敞开心扉,但来日方长。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没有再提。
车子停在学校的地下车库,徐佳荷同季暮一前一后沿斜坡走出来,他望着前面缓缓走入阳光底下的背影,融入来来往往的学生中,直到花坛拐弯处,看见佳荷突然转身,冲他挥手道别,他笑着点头回应,直到她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提步朝办公楼方向走去。
徐佳荷回到寝室,正好与千薇迎面撞上,对方问:“佳荷,你昨晚去哪儿了?连早上课也没上。”
“昨天工作太晚,就去朋友家住了一晚。”徐佳荷随口找了个理由岔开话题,“上午老师点名没?”
“没。”千薇转头去洗手间了。
徐佳荷走到桌前坐下,刚拉开肩包拉链,看到里头躺着一个鼓鼓的信封,她取出来然后锁进抽屉,打算找机会存入银行。
楚媛正在拆包裹,取出礼盒内的包包,激动又迫不及待地挂在肩膀上,对着全身镜美滋滋打量许久,又转过身问道:“佳荷,你瞧这包好看吗?”
她偏过头,瞧了两眼回:“挺好看的。”
楚媛满脸堆笑:“我男朋友送的。”
千薇进来看见那款黑色菱格包,打趣道:“你男朋友可以啊,实习工资那么低,还舍得给你买这么贵的包包。”
楚媛听后笑容微敛,向她解释:“什么呀,他自己哪里有钱,他爸妈是做生意的,家境比较好而已。”
“那对你也挺不错了。”千薇笑回,随后走到自己床铺旁,拉开柜门打算换衣服午睡一会儿。
楚媛看着自己的新包,心里格外欢喜,抬头时正巧瞥见千薇柜门上挂着几个包,瞬间心情低落,她那随便一个包,都比自己的贵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