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雨眼里亮起的那点光芒瞬间又灭了,一张脸耷拉下来,看了一眼自己一直小心藏在身后的照片,叹了口气。
郁梁是真的着急,沈初从小就方向感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方向,在学校里都能迷路,更何况是这盘综复杂弯弯绕绕又处处相似的影视城,而且还是大晚上,就算她出了影视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准确找到酒店的位置。
要知道,她来回这几趟都是坐在车里,压根没看过外面的路。
他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小姑娘的身影,打电话也一直关机,网瘾少女一个估计手机早就玩没电了。
他想起,那个大雪天也是这样,他从沈家回去,回到自己家那个黑漆漆空荡荡的大别墅,开一盏小灯,像往常一样等父亲回来。
父亲工作很忙,忙公司忙应酬,觉得没时间照顾他,所以才会把他放在沈家托程老师照顾一二。
他知道他忙,也从来不会抱怨什么,只是默默等他回来,有时候等得睡着了,父亲会悄无声息地把他抱回房间里,有时候回来得早,两父子会打个照面,可也不会说话,他会假装自己只是睡不着玩到这个时间然后关了灯回房睡觉。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沟通,但对彼此的关心并不比这世间任何一对父子少。
然而那天夜晚父亲却一直没有回来,他睡着醒来几度,都迟迟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斟酌之下,还是打了个电话。
关机。
一直是关机。
回复的永远只有冰冷机械的女声。
他以为父亲是太忙了没时间回家,虽然他平常无论多晚都一定会回来,但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他心里都知道,外公那边看不起父亲,自从母亲嫁过来后就这边断了联系,可父亲对母亲是实实在在的真心,所以才会那么努力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他也确实做出了一番成绩,可母亲却没有和他共享这份成果的幸运早早就去世了,大概是怕他受苦,所以父亲也没有再续弦,身边甚至没有任何关系暧昧的女人,只有工作、无穷无尽的工作。
父亲总以为,打拼出一片天地,就能给他好的生活,就能对得起母亲当初嫁给他的义无反顾,就能换来外公的刮目相看。
大概也正是这样,最后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会受不了刺激选择从大厦顶楼一跃而下,像努力飞至高空却绷断了线的风筝。
他没打通父亲的电话,却等来了公|安的通知。
所以他就失去了父亲,成了一个彻底没有家的浮萍。
如今沈初的电话也打不通,虽然清楚她肯定是玩手机玩得没电了,可郁梁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他平常不是个脑洞很大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最近频道爆出的女性出事的新闻。
这段时间收工的剧组多,再加上周边火爆的夜市,路上堵得不行,原本十分钟的车程他硬是开了大半个小时才到酒店。
车一开到酒店门口,郁梁就匆忙下车,把钥匙扔给了迎面过来的服务员,然后自己就往里走。
电梯越往上走,他心里就越紧张,一下子觉得等会儿见到她了一定要好好训她一顿,一下子又担心万一她不在酒店怎么办。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顶楼,门应声而开,他径直往里走,他们俩的套间在这一楼的最顶端。
……
沈初刚洗完澡出来,还在擦着头发,门外就响起敲门声,听声音还挺急,她心里一惊,这个点谁会这么急着找她?
她握着毛巾的手垂下,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手刚搭上门把,就听见了敲门人的声音——
“沈初,你在里面吗?”
她松了口气,原来是郁梁啊,吓她一跳。
沈初一边奇怪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边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她愣了愣。
在印象里,郁梁对自己的形象一向是一丝不苟的,可以说是从鞋尖精致到了头发丝,眼下虽然也没有多不堪,但是……
他还穿着剧里黎时的大衣,在这个不算热也绝不是很冷的天气,发型有些松散,衬衫领口敞着,气息凌乱,一看就是刚刚跑过……
沈初张了张嘴,愣愣的:“你,怎么了?”
郁梁看着开门的人,她显然是刚刚洗过澡,还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垂着,还有几缕粘在脸颊上。
她没事,什么事也没有,还悠悠闲闲回来洗了个澡。
他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觉得生气还是觉得庆幸,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几种情绪交杂着,一时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
“太好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初还是懵着:“什么太好了?”
“没事。”郁梁轻扯了下嘴角,甚至没有精力再去掩饰自己脸上的疲惫,“我先回剧组了,你早点休息吧。”
“啊……”
所以,他是还在拍着戏,临时赶回来找她的吗?
可是为什么呢?
看着男人转过去的挺拔背影,此刻居然有些许孤独,沈初心里一紧,下意识开口:“郁梁哥……”
话一出,沈初就懊恼不已,又口误。
那道背影一顿,他转过身来,脸上神情复杂,嗓音哑得惊人:“你刚刚叫我什么?”
对上那双神色不明的眸子,沈初心里紧得发疼,犹豫着开口。
“郁梁哥……啊——”
眼前一花,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背已经贴到了门上,耳边一声闷响,门被撞得关上,刚刚还站在门外的男人此刻已经进到房间里,站在她身前,近在咫尺,带着压迫感,逼视着她的眼睛。
沈初和他对视着,那双浅色的瞳孔深沉、晦暗,包含了太多她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能将人吞没。
她吞了吞口水,想扯一扯刚刚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而被拽得下滑到肩膀的浴袍领口。
还没做出具体的动作,手就被按住,她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双手反扣在门上了。
他这是要干嘛呀?
按在她手臂上的手掌带着陌生的热度,原本冰凉的皮肤很快就被他感染热了,男人的喉结滚了滚,他慢慢俯身过来,气息贴近,沈初下意识地别开脸,身体每一寸肌肤都绷得死紧。
肩上倏尔一热,他低下头,一张脸埋在她颈窝,像是累极了,声音低哑:“小初,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吗?”
沈初一怔,绷着的身体松了些,迟疑开口,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怕什么?”
“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怕像父亲一样,因为我的一时疏忽……”
沈初的身体彻底松了下来,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又酸又痛。
她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原本钳制住她双手的力道却在感受到她的动作后又加重了些,声音却很轻:“让我抱抱你,好吗?”
沈初叹了口气:“郁梁哥,那不是你的错。”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来都没走出来过。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来就该为另一个人的生死安危负责。”
压在身上的力道像是一僵,却没有移开。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做点什么我父亲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他的结果不一样,我们是不是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沈初心里一颤,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郁梁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郁叔叔的事,你真的无能为力。至于我们……”
她轻笑了一下,尽量想让气氛变得轻松:“我们现在挺好的啊,我们又见面了,还在一起拍戏,我们……”
不一样了。
她知道。
如果他没走。
“我们都该结婚了吧。”
郁梁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愕然。
他轻扯了下嘴角:“我陪你念初中、高中,你会考到我在的大学里,等你毕业,就嫁给我。”
沈初的目光闪了闪,移开眼,不再和他对视。
他记得,他全都记得。
可他没有来找她。
“小初。”郁梁,“我外公因为看不起我父亲,在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就和母亲断绝父女关系了,也从来没跟我们联系过,一直到父亲去世后几年,他知道我的存在……外公是个大男子主义很强的人,雷厉风行向来容不得人说不,那时候他突然派人来接我我真的完全没有准备的机会,甚至没办法跟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