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蔡赟]羽上云端(52)
乔云看了看钟,队医凑过来和他聊天,指了指海风,说:“今天你俩家里可得热闹了,每年决赛街坊四邻都得上球员老家家里看比赛。”
这习惯乔云海风都知道,真是跑得连和尚跑不了庙,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海风无奈笑笑。
队医见他俩不接话,又补了一句:“放轻松。”
又是放轻松,乔云这天收到最多的话就是放轻松,多到让他想派发给街边路人,你们才要放轻松。
“唉,”队医突然又叹了口气:“也是各有各命,时宇也进了决赛,他倒高兴不起来,打完八分之一决赛才知道薄莱被淘汰了。他之前还说,要是决赛是他和薄莱打那该多好。”
“比赛的事谁算得准呢。”乔云感叹,他们俩和时宇薄莱算是一路见证成长,四个人团体赛,乔云海风也是眼见着时宇薄莱渐渐疏远,好好的兄弟被成绩离间,乔云想,要有一天海风和他隔网相立,为了奖杯争得头破血流,他大概只有比时宇更不舒服,可他毕竟比海风大了四岁,照着队里的惯例,他就算是退队,也还是会先安排带一阵小队员,两个人总有对打的时候。
“幸好我们不用这样,”海风突然开口:“我们是双打,到哪里比赛都是一起。”
乔云没想到海风会这样说,转过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真的,这话他听着窝心。乔云很想说,要是他退役了呢?临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也对,双打有双打的好处。”队医说。
乔云笑笑,没说话,又看了看钟:“快到时候了。”
第48章 三十九(下)
乔云到场馆的时候,亨德拉已经先到了坐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眼前的人影走来走去,他的目光扫过,只发现了有趣的事物才会停留一会儿,不过多久又流转眼珠,四处望着,虚虚实实,也不知他看进去了多少。乔云推开休息室的门,海风紧跟着,一下就跳进亨德拉的眼睛里,他依然坐着不动,面上却泛起腼腆的笑容,就好象是你曾经再熟悉不过却又日渐疏远的同桌,相逢只好含首微笑,已经没什么谈资,但你却明白,你的秘密他都知道。
这两对人,同样在等场地,同样在热身,同样走在上场的路上,心是一样齐,话却是一句都没有,缄默地走完去赛场的全程。
乔云远远听到广播里播报着自己和海风的名字,听到观众几近歇斯底里的呐喊,原来决赛场上的氛围是这样疯狂的。乔云入场,观众席上人挤得满满的,到处是五星红旗,夹杂着角落里的三两面印尼国旗,都是红色,红得让人发慌。
乔云深呼吸一口气,手已经热了起来,热得发汗。海风已经准备上场活动,走前用球拍轻拍乔云的屁股:“信心!勇气!加油!”
六个字,是乔云最需要的。
乔云捏了捏包里的护身符,给自己打气,拿了支球拍,上面缠着白色的手胶,对自己喊了一声,上场了。
第一局,乔云海风打得神勇,变线、变速、打得灵气又默契,海风防得严攻得凶,乔云抢得快封得死,加上主场优势,一下把基多亨德拉打懵了,两个人受伤失误频频,双方你追我赶,还是和乔云海风拉开三分的差距。乔云打疯了,每一球都像赛点,得了分一定挥臂高呼,衬得对王的亨德拉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一样束手无策,眼看着分差从三变十,甚至还打了空拍,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亨德拉拱手就把第一局送给乔云。
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冠军眼看就要到手了,比赛竟然能打得这么轻易?连乔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第二局,交换场地,乔云上手一打才发现原来场上有风,一挑后场球就出界,刚开局就丢了一分,原来刚才那一局亨德拉是输在这里。
原来根本不是自己打得多好,而是他们打得太差。乔云隐约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人拿下一分后,紧接着被亨德拉连追四分,比分拉开差距,一下成了5:1。乔云知道亨德拉的手感回来了,场馆的风喂大了这个对手。乔云来不及慌神,只能奋力追赶,封网给海风创造机会杀球的战术已经不够用了,乔云必须参与网前的进攻中去,再网前攻了基多好几拍,没攻死,基多挑了高球,正好被海风抓到,一计重杀虽没成,但基多的回球也失了质量,乔云假动作挡网,球被亨德拉救起,再一个挡网,球终于落地,乔云海风追回一分。
发球权重回手中,海风呼了口气,乔云拍拍他的肩。没想到,海风刚把球打过网,半决赛的一幕再次重演——海风被裁判判了过腰违例,气得乔云海风绕圈走。
尤涛终于坐不住,对着海风喊:“别发后场了,你只要发了,他还得判你。”
海风回想半决赛,还是有些犹豫。只听乔云对他说:“没事没事,很好啊。”他才稍稍找回补偿。
可乔云心里明白,基多亨德拉的气势渐渐找回来了,比赛越来越难打。果不其然,接下去的几分,亨德拉似乎总能预判乔云的球路,往往刚拉开进攻就被亨德拉一拍拦下。乔云海风努力追赶,也还是始终拉开六七分的差距,于是便越发急躁,两个人手感都有偏差,到最后又因失误丢了几分,很快就以11:21输掉了第二局。
终于进入决胜局,场地再次交换,乔云知道现在处在逆风的场地,必须在局歇前将比分拉开,不然等到局歇后再想拉开差距就更难了。可他也知道基多亨德拉现在已经习惯了场地的风向,这一局,真能如他所想么?
乔云当然不能预知结果,他只能奋力去打。可是他越打,越发显自己的无路可退,他换了各种战术,想要突破亨德拉的网前,可每次他的出球都似乎能被亨德拉提前洞见一样,死死遏制住,他几乎退无可退,进更无可进,原还想在全半局拉开的差距,反被亨德拉拉开。乔云看着记分板上的分数,那短短五六分的差距像一条看不见头尾长河,横贯在他和亨德拉之间,乔云只能看,却用尽全力都追不上。
分数已经到了18:12,乔云还在攻抢,可他的内心已经开始犹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打才能不被亨德拉抓住漏洞,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逃过亨德拉织的步步陷阱,他不敢挑高球因为怕出界,他也不敢打网前因为怕被亨德拉拦死,他看着基多和亨德拉越来越活跃自信的控球,他好像忽然不会打球了。
20:13,最后一球。如果这一球没能坚守住,他的运动生涯也将结束了。
乔云海风双压夹击,置之死地,用最后的信心和勇气追回三分,20:16。
乔云努力忘记比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挑高球就挑吧,让基多攻就攻吧,他就算只能防,也不能一点办法都不试。他把球挑到后场,把基多控制在那里,羽球来往穿梭,乔云伺机,他不知道亨德拉也同样等候在一旁。
基多用力一拍,球打到后场,海风补位救球,这个球回得不高不低,恰好被亨德拉逮个正着,他长臂一挥,那球被挡在中场,落在乔云身旁那片无人防守的空地上。
21:16,印尼赢了。
基多躺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可乔云的脑子还是空白的。他怎么就躺下了?乔云还在纳闷。
印尼队的教练冲上赛场,和基多亨德拉抱成一团,滚在地上,乔云的心沉到谷底。
镜头记录下印尼队的忘情庆贺,也记录下乔云抿着嘴,轻打球拍向观众致意时脸上的失意。
失意会传染,穿过千万里的信号钻到远在苏州的父母眼前。乔爸乔妈家中围着的里外三圈的亲友全部噤声,他们尴尬到连面面相觑都不敢,摆在房间里的鞭炮和礼物横陈在眼前像是一场漫长的讽刺,每一件都扎在乔爸乔妈心里。
“哦哟,亚军么,也蛮好蛮好。”不知姓名的邻居突然插嘴道,“小囝已经很不容易。”他以为这是安慰其实是带刺的。
乔妈说不出话,她看着屏幕上的乔云,那么瘦。
他是多么需要她呀!她真心疼。
围观的亲友们稀稀落落地扔下几句客套话,作鸟兽散似的从乔云家逃出来,把满地的狼藉扔给乔家父母,这就叫祝福。
乔妈眼前仿佛又看见那个背着小小球拍的青葱少年,在阴沉的雨天穿梭在小巷子里,一步步朝着体校走去,少年的身影越变越小,知道快看不清了才回过头,再回头时,少年已经长大,他已经为自己的梦想拼搏了那么多年,她为他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