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蔡赟]羽上云端(49)

医生眼睛一瞪，声音冷静得像刀子：“一个月就打球！你想什么呢！你这都伤到跟腱，膝盖也磨得分泌不出粘液，没三个月好不了了，以后能不能打球还要看你的恢复情况。”

甄荣一下觉得耳朵闪过一阵轰鸣，接下去医生还说了什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他不相信，他可以以后都不打球，但那不是现在，绝对！

医生还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面前路过一阵风，再抬起头来才发现医生已经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默默消化刚才的诊断。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尤涛给他在医院安排了病房，对他说这段时间不用在操心比赛的事，他的名额他会看情况处理，是保留是替补，他有分寸。在说了些安慰勉励的话，甄荣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他只觉得尤涛像在交代退役祝词，说的全是他不爱听的，可也只能听下去。

乔云来看甄荣的时候，甄荣还躲在被子里睡着，背对着门，让乔云不住想起动心脏手术哪年的自己。他虽和甄荣没什么来往，可此时此刻，却最懂他。

乔云在甄荣床边静静坐下，见到甄荣的被子动了动，也不见有翻过身来见自己的意思，便知道他在装睡，于是说：“当年我被国家队退回省队的时候，也是在病房里这样等，等医生告诉我没事，我还能继续打球，等队里的教练告诉我国家队还会继续要我，后来我做完手术重新打了全国锦标赛才有机会回队里，打男双，等于是从零开始……你经历的，我都经历过，我理解你……我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我和男队里所有的兄弟一样，都对你有信心，我们都会等你回来，你还年轻，不要灰心……运动员的寿命是在透支自己的未来，它是有额度的，你的运动生涯还很长，不要现在就把它都用光。”

乔云看了眼甄荣悄悄动了动的被子，又说：“看来你是睡着了，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甄荣听着病房里的动静，等确认乔云离开了，才转过身去，看着桌上留下的礼物和慰问金，想着乔云刚才的话，他说男队的兄弟都在等自己回来，他知道乔云不会撒谎，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不感动是不可能。

可是他现在还没办法像乔云当时那样坦然接受现实，他不自觉自嘲，连面对逆境这种事，他都没乔云有天分。

乔云回到队里，队友纷纷问他甄荣的情况，现在门口武警站岗，乔云作为队长，打了报告，体育总局通过了才能出去几个小时，队友关心甄荣也只能靠电话和乔云的转述，原本就紧张的训练馆，现在气氛更加僵持。

乔云海风知道自己的压力更大，因为男双少了甄荣就等于所有压力全部压在乔云海风身上，等于到时的男双淘汰赛，已经没有队友能帮他们提前淘汰国外的高手，乔云只能再加量训练。

乔云每天依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喘不过气来了，他快扛不住了，他每天挥拍、每天跑动，仿佛像一个在沙漠里干渴的人等着别人来拯救，想要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全身的肌肉还在坚持带着他走动，求胜的意识已经不见了，只有求生。

一天晚上，乔云晕倒在器械室，等海风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第45章 三十七

乔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治疗室被白炽灯打得荧白的天花板，耳边是夜里独有的安静，灯里的钨丝跳动着，一切都清清楚楚，一时间以为回到苏州的家里，也是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苏州了，也不知是好的征兆还是坏的。

“你可算醒了。”医师的声音飘进耳朵。

乔云回头望她，才想起自己原是在器械室加练，也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晕倒了。

“我没事吧？”乔云的声音软软的，问她。

“没事，就是太累了，有点低血糖，刚给你吊了点葡萄糖，睡一觉，吃点东西就好。”队医还在案头整理文件，连头都没抬，“你们双打组也真是，一个接一个倒，来我这儿睡觉来了？”队医贫嘴，其实队员晕倒这种事，她早见怪不怪，一点都不同情。

乔云眨眨眼，意识清醒了点，掀开身上的毯子，他这人有洁癖，队医这儿的毯子许久不洗，他宁愿受冻也不想盖着：“不会影响我训练吧？”

“不会，”队医这才抬头，“但是你的强度不降降，明天还得在这儿睡。”

乔云笑笑：“不会了，我有分寸。”

“你们每个人都有分寸，结果我的话从来不听。”队医埋怨道，“海风把你送来的，你要是倒下来，他这次也歇菜了。”言语里有些埋怨乔云不为搭档考虑，乔云听得出来。

乔云也没力气说话，他此时只想着明天的训练还能不能坚持，也来不及埋怨自己的疲惫，只是撑起身子，连自己都觉得勉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慢慢挪回房间，一头倒在床上，衣服裤子也懒得换，闭着眼也睡不着，身体一块肌肉都动不了，心里脑子里却是东南西北地跑，满满的却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门被敲开，回头一看，海风站在门口：“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他说。

乔云翻了个身，坐起来：“好多了，谢你啊！”嘴一咧，笑着展出一拍大白牙，“要你不来，我估计晚上就睡在器械室了。”他还在开玩笑。

海风看他：“你还行吗？”

乔云以为他问的是比赛：“嗨，这有什么，以前在省队，又不是没晕倒过，该比赛比赛，该训练训练，不影响。”这倒是实话。

“我是说，你有没有不舒服。”不是在说比赛。

乔云双手一伸：“你看这不挺好的？”

海风莫名有些生气，他知道乔云这是怕影响自己，报喜不报忧，要放过去，他都理解，也都感激，可现在他只觉得乔云不把自己当兄弟：“你能不能别嬉皮笑脸的？”他语气都厉了起来。

乔云一愣，也不知哪里做得不对，只觉得海风今天奇怪：“你怎么了？”

海风也说不上来，冷静下来了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一下又变得尴尬，红了红脸，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好扔下一句：“没什么，你好好休息……”转身就走，把乔云抛在房里，落荒而逃。

等他走远了，乔云也没搞懂他在生什么闷气，最近训练强度大，也没时间和他聊天，乔云只当他和自己一样承受不住心理的负担，想着第二天下了训练得和他沟通沟通。

可到了第二天，海风照旧训练，没事人一样，昨晚的事似乎都不曾发生过，各归各位。

乔云便有些侥幸，不细究其中的缘故，反正一切恢复原样，这些龃龉也不重要。

乔云此时也想不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在风云之间这样的误会再没发生过，起先是因为乔云海风经过了08的奥运，铸就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谊，默契到没有误会，后来则是乔云被国家队放弃，两个人也再没有搭档的机会，没时间误会。

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后来乔云回想起这一年的点滴日常，无论是误会还是默契，都让他感觉到安慰，至少说明他曾经被人需要过。

大院里的蝉鸣一阵阵传进训练馆里，传进乔云的耳朵里，北京的夏天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奥运已经踏着脚步走到北京了。鸟巢里彩排紧锣密鼓，乔云的训练也放缓了脚步，已经到了最后，就像高考生一样，最后一星期反倒不用再做习题，但内心却是更加煎熬了。

队里把参赛代表队的衣服发下来，印着国旗，一大片红，一大片黄，球衣是无袖的，也是一片红色，表示吉兆，但愿是真的吉利。

海风把球衣捧在手里摸索着上面的国旗，好像当时刚上国家队那样，满心是为国争光的壮志凌云。

而乔云想的却是02年在福州，汤指导问他们，目标几年内拿奥运冠军。02到08，恰好六年，容得下很多事，下一个六年，2014，是远到乔云连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汤指导老了，乔云也会，不知道到那时候是不是还会有人记得自己。

他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才刚感慨上，尤涛一声令下，他又成了爽朗厉害的国羽队长。

最后一个星期，尤涛安排全队到工业大学的体育馆做适应性训练。乔云海风到场的时候，边上已经零零落落站着些记者，端着摄像机，握着录音笔。乔云一看见他们只能想到“奥运健儿全力备战”的新闻标题，满是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