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蔡赟]羽上云端(29)
第27章 二十二
薄莱看着最后一球落地,闪光灯几乎是在同时四面八方亮起,但不是拍他,而是尽数对着时宇。时宇就在球网的另一边,新科男单世界冠军,不需要欢呼洒在身上,他站在那里就散发着荣耀和光芒,他是羽坛的霸主,无人能及。而与他隔网对立的薄莱看着时宇以军礼示意四周时,却只能以苦笑了之,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他已经不会再像全运会那样,输给时宇后捧着脸痛哭了。
他哭不出来。
都说少者不哭,他现在在笑,却有股心都老了的错觉。人都说他是千年老二,他偏不信,从来不信。可如今他却没有一点办法了。不如人,他没什么可埋怨的。
他这次一路挑下高手,打赢了过去许久没打赢的对手,拼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决心,他只想夺冠也只有夺冠,已经耗尽了所有,却还是不能如愿,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却还是被时宇力挽狂澜,上演逆转好戏。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他命中注定是赢不了时宇?
他勉强牵动嘴角,一身疲累。累的是身,累的更是心。
时宇的骄傲,全世界都看到,他的骄傲,却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到头来落得个千年老二的名号,夸不是夸,贬不是贬,只剩下多余。
时宇被记者围堵在一边,尤涛在解说席上已经恨不得跳下去和他一起庆祝,世锦赛男单冠亚季军被中国包揽,这是他多少年的梦想,三面国旗同时升起,何等风光!
薄莱只想默默收起球拍,一把一把塞在球包里。亚军也光荣,亚军没什么不好,只要冠军在中国,亚军就亚军吧。
哪怕亚军不是他想要的……
时宇被记者团团围住,他们称他“羽球王者”,证明他这两年来的耀眼成就,他是无敌的、伟大的,他的传奇还将继续书写下去。
“这次你和女队的方芳夺下男女单打的冠军,大家都说你们是神雕侠侣,你有什么感想吗?”一个新人记者终于挤进人群,向时宇大声问道。
时宇腼腆笑了笑:“我们之前就约定好了08年的时候也要一起现在最高领奖台上,这次比较可惜的是我没能现场看她比赛。”
那个记者又问:“你曾经说每次和薄莱打比赛心里都会很奇怪,那今天呢?”
时宇朝她歪了歪身子,再次听清问题后愣了愣,回:“和自己人更难打,因为彼此球路都很熟悉,其实我和他理想的决战应该在08年奥运会上,我们把所有外国球手挡在门外,会师决赛,只是我们把这一幕提前了,我相信在08年奥运会上,我们会打出更精彩的比赛。”
08年的决赛,多浪漫,多残酷。所有人都期待着,让人光这么听着就浮想联翩,翘首以盼。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记者,伸出录音笔,差点捅到时宇脸上:“时宇,有人说你和薄莱是既生瑜何生亮,这次你也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实力,你对未来中国男单有什么期待吗?”
时宇皱了皱眉:“我和薄莱,永远都是兄弟,我也看到有人说我们的关系,说只要有我在,他就赢不了,这么说对他是不公平的,我也从来不认同这种说法,我和他从小打到大,不管训练生活有难处有困扰都是相互鼓励,一起成长,他是优秀的球手,他这次能把陶菲克,李宗伟击败,已经足够证明他自己,比赛有输有赢,我这次赢了他不代表他不如我,比赛有很多因素……恩,我期待我们在奥运会的表现。也期待更多年轻的力量加入到国家队的主力阵营里。”
“刚才我采访薄莱,他说今天输给你,大概就是命了,你对此怎么看。”
时宇一下怔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薄莱说输给他是命……他是在认输吗?
这个笨蛋。
“我也输过,薄莱第一次出国去公开赛比赛的时候,我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我觉得我们还很年轻,路还很长,还有无数赛场等着去征战,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对他也很有信心。我不相信命,我只信我自己。我要做直到退役了都没人能超越的球手,这就是我的信念,我相信薄莱也有他自己的信念。”
那位记者一下被这番话镇住了,他采访过很多国内运动员,体操的、羽毛球的、游泳的、射击的,几乎大家都以谦虚为高,中国队的运动员都懂说话之道,懂得给自己留有余地,像这样直愣愣地把求胜欲公之于众的,他真的很少见到过。
他在想,薄莱或许就是没有时宇那样一往无前,无问西东的霸气。如果薄莱多一点唯我独尊的执着,今日羽坛又是什么景象呢?
时宇的这番话后来被众多球员奉为座右铭,而他也的确靠自己的实力实打实地打出一片天下,他的霸气几乎垄断了一个时代。但是那个时代已经没有薄莱的份,这就是竞技体育,冠军台上容不下第二个人。
那时候,多少人都希望薄莱能赢一次,可这种期望中,是不是多少有些同情心作祟?
同情是薄莱最讨厌的,等同于施舍,他宁愿不要。他不仅要凭实力赢,还要赢得漂亮。说到底,他也是骄傲的呀!
球队在马德里的最后一天早上,薄莱天刚亮就醒了,睡不着,也不想吵着时宇,便一个人走在路上闲逛,路上已经有围堵在酒店的留学生找他签名,送了他一件皇马的球衣,他欣然收下,无缘看球赛,有件衣服做个纪念也不错。
他总是这样,给自己留遗憾。
走到酒店旁边的小巷子,那里人不多,街很窄,挨着后厨的走道,有点污秽,他站在那里,抬头吹吹风,眼睛被迷住,有点泛红。
脚边传来猫叫,他一低头,一只小奶猫正挣扎着站起来。
薄莱蹲下来,小心翼翼把它托起,好让它站起来,可才放手,小猫又趴了下去,薄莱一看,原来是受了伤,也难怪这样吃力,孤零零的,只有它一个。
“你妈妈呢?”薄莱轻轻问它。
猫自然不会说话,但好似有灵气,粘人的叫着,头蹭着他的手,蹭得薄莱犯痒。
“你是不是也掉队了?”薄莱又问它。
“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薄莱又说,小家伙乖巧的叫了声,薄莱笑了,转身到商店买了个三明治,分一半给小猫,各自吃了起来。
“可是我不能带你走,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你妈妈会来的,你要好好的。”薄莱起身,准备走,却有点依依不舍。
“小薄,”薄莱听身后有人叫他。其实薄莱年纪在队里已经不算最小,算起来他比海风、时宇还大点,可是大家从小相熟,无论多大了,都还是习惯称他小薄,哪怕到后来他们人到中年,小薄变成老薄,他们也依然像以前那么叫他。
薄莱回头望去,乔云、海风和时宇正朝着自己走来,脸上带着笑意,风吹过来,打乱了他的头发,之前被迷住的眼睛没好,反倒更酸了。
“在干嘛呢?”乔云问他:“正找你呢。”
“谁找我?”薄莱说。
时宇抬头看他:“当然是我们……大家了!大家都在找你。”
乔云笑着指了指时宇:“他看到房里没人,还以为你在我们这儿,一大早就把我们给敲醒了。”乔云海风在决赛那天晚上,兴奋地一夜没合眼,想着是下午的飞机,还准备睡个懒觉,没想到被时宇搅了。
薄莱笑出声:“我还能跑哪儿去,又不会丢了。对了,忘了恭喜你们。”伸出手要和乔云海风握。
海风一笑,朝着他的手就拍过去,两掌相击,啪得一声。
“假惺惺。咱们哪儿用得着整这个!”乔云帮腔,拉着薄莱就走,边走边和他跑小火车:“你可不知道,我昨天老遭罪了。昨晚比完,我肚子都快饿死了,打电话给前台,说厨师都下班了,我又没东西吃,只得出去买点饼干,晚上都睡不着,肚子饿得都疼,你说我惨不惨?我就想快点回北京,回去我就要吃火锅。”
海风和时宇两个人落在后面,听着乔云乱扯,薄莱跟着他,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笑意。他们平时都很少讲打球的事,小小一块赛场已经占据他们太多,已经不想在珍贵的日常生活里掺入这些输赢成败的负担。
“你早说呀,我房里有泡面和水果。”薄莱接着乔云的话说。
“我不要吃泡面,每次出国比赛都是泡面,人也成泡面算了,水果冷冰冰的,我不爱吃。”乔云说到此处,脸都不由皱起来,满眼写着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