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蔡赟]羽上云端(19)
欧洲球员不比亚洲球员,职业运动通常不是国家选拔集合成队,安排在一起全日制训练,每月在队里下苦工换来国家每个月给开的工资,他们一切都是要自己来的,自己找教练,找赞助,打比赛,有时候公开赛上场,两个人连球衣都是不一样的。像帕斯克平时的工作就是卡车司机,用当司机的收入来喂养羽毛球的专业,所以他的身高比拉斯姆森又高出5公分,两个金发碧眼的丹麦球手,像两座铁塔,高耸让人窒息。
海风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总有点心神不宁,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这个人比乔云迷信很多,所以总担心这次决赛打不好,结果这样一担心,发挥就更失常。帕斯克、拉斯姆森早就把乔云海风研究通透,整场球,他们始终保持下压,根本不给乔云任何做球的机会,乔云只要一放网,他们就往下扑,球一往下,乔云就只能第一个挑高球,这一招帕斯克、拉斯姆森屡试不爽。男双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始终防守,就等于送给人别攻,那时候他又没那么狡猾,还不知道怎么转守为攻,所以这场他们只能败下阵来。
好在丹麦队整体实力并不比中国队完善,帕斯克拉斯姆森作为丹麦的一双,打下了乔云海风是没错,但他们的二双却比不上桑梓陈一平,所以这场决赛,中国队还是以3:1击败丹麦。
当桑梓挥下最后一拍,丹麦队回球下网的时候,中国队里所有的男孩子们都跳了起来!他们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冲上场去,紧紧抱着桑梓陈一平,一簇簇的人,相拥而泣。
只有他们知道这一场胜利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梦,他们做了十二年!
终于在这一年,在这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手中又被夺了回来,所有人相拥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尤涛和汤指导被围在中间,将尤涛抱起来高高抛起。
尤涛的双眼似乎都开始模糊了,一瞬间好像回到他第一次夺汤杯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还没结婚,也没有育子,身边的队友都还在,如今他已没有机会再上赛场了,身边的队友也离开了一大半,或许毕生都没有再见的机会,恍如隔世,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啊,汤指导在一旁微笑看着。
这群孩子们高举彼此紧紧拉着的双手,几乎是跳上的领奖台,他们笑得这么骄傲,每张脸孔上都写着不服输的倔犟和自信,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金灿灿的奖牌,抓起来放在嘴边狠狠咬一口,硬得隔牙,却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谁说姜是老的辣?他们就是最好的一代。
汤姆斯杯的复古而闪亮的奖杯在他们手中一个个传过,鲜花、掌声相迎,他们高唱国歌。
雅加达今晚的天特别晴朗,稀稀落落的星星挂在夜空,他们是其中最亮的一颗。
乔云此时绝对不会料想到,在十二年后的中国,退役的他坐在解说台旁,见证了丹麦队第一次捧起了汤杯,那一次,中国队连季军的领奖台都没能站上。
第17章 十五(上)
2004年的这个夜晚,乔云海风坐在回酒店的大巴上,心潮澎湃,起伏不定,难以偃息。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乔云和海风说:“是不是在做梦?”
海风坏笑,掐了掐乔云的胳膊,乔云痛叫一声,海风说:“会痛就不是做梦。”
乔云笑得更欢了,勾住海风的脖子狂揉他的头:“小子敢掐我!”心里却高兴得像飞到云端上去似的。
两个人闹了一番,才消停下来,海风将头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原来当运动员这么美妙。”
乔云看看他,笑着伸手又揉他的头,一头短硬的发扎了一手,两个人看了眼,不言自明地傻笑。
到了酒店,乔云立马钻进浴室冲了把澡换了身衣服,准备一会儿还要去尤涛的房间和集体庆功。海风这时候已经迫不及待了,拎起电话就打,跟家人报喜。乔云在浴室的水柱里哼着歌,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也不知道那场比赛国内会不会播,父母看不看得到?
草草冲了一把,乔云打开浴室的门,边喊着:“我好了,你进……”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阵抽噎的哭声传来,乔云心沉了沉,知道大事不好,朝海风那儿挪着脚步。
只见海风坐在地上,靠着床,手边电话已经挂上了,头埋在膝盖间,吸着鼻子在哭。
“怎么了?”乔云蹲下身,轻声问他。
海风没说话,还是在哭,乔云也不问他,在他身边坐下了。过了会儿,海风哭得不那么猛了,头还是这么埋着,断断续续地对乔云说:“爷爷,我,爷爷去世了……”说完,又陡然悲伤起来。
乔云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起那晚海风说起他爷爷的样子,说起爷爷送给他的第一把球拍时黑亮的眼睛,心里一酸。他小时候也是外婆宠大的,海风这一哭他就想起远在江南的外婆来,不是滋味。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这样坐着静静地陪在海风身边,庆功也不去了,在那样的时刻,扔下海风一个人去狂欢,他良心不安,也不想。
“爷爷几天前,就走了,家里都不敢告诉,我……”海风悲从中来,原来那种不详的预感不是自己,而是家人,原来之前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竟是他能听到的爷爷的最后的声音,他居然都没有觉出任何异常,都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乔云心情沉重,手边抽了几张纸,凑到海风脸旁:“爷爷不会怪你的……想哭就哭吧。”
海风低着头接过纸,在自己脸上胡乱擦着,眼泪止不住,滑到嘴边,又咸又涩。
乔云就这样陪他坐着,刚才还在云端,才一会儿功夫就摔下了地。
球队聚在尤涛房里,买了一大箱啤酒,一瓶瓶开了,都灌在奖杯里,尤涛在起哄声中把这缸超级大酒杯捧起,往嘴里倒酒,气氛high到不行。
汤指导环顾四周,总找不到乔云海风的身影,他俩平时最爱玩,这种场面没什么事儿都不会错过。尤涛疯得差不多了,汤指导赶紧把他拉到一旁,指了指那些球员,说乔云海风没到,他们该去看看。
于是汤指导带着一身酒气的尤涛按响乔云的门铃,门倒是立刻就开了,可乔云出来把他们挡在外面。
“海风爷爷去世了,他现在情绪不太好。”乔云压着声音和教练说着。
汤指导心里一紧,他素来知道海风孝顺:“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就去世了,家里人都没敢告诉他……还在里面哭呢。”
尤涛的酒劲也散了,神情严肃起来,他拍拍乔云的肩说:“我们先进去看看。”
乔云点点头,让开了身,开门放教练进去。
汤指导的眼睛不是很好,酒店昏黄的灯光下,他就看见床边一团黑漆漆的,再往前走两步,才看清那正是海风。海风抬了抬头,满脸都是泪水,一见教练来了,也不好意思再哭,强忍着,可是哪里忍得住,眼泪鼻涕自己就会往下掉,他两手乱抹都抹不净。
尤涛就着他对面乔云的床坐下,乔云站在一旁,靠着书桌,看着。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比赛的时候家里人去世,我也经历过。”尤涛说:“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你今天早点休息,等回去了,我和尤指导给你放几天假,你好回去看看家里人,”汤指导安慰道。
海风点点头,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谢谢,教练……”
汤指导叹了口气,心疼这孩子,都这时候了还要和教练道谢。
尤涛站起身:“这样,乔云你照顾好海风。今晚什么都别想了,明天回国再说,好吧?”说罢转身揽着汤指导一起出了门。
乔云送到门口,转身再看海风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按照队里的计划,大家这次比完第二天下午就搭飞机回国,不准备在雅加达多呆,所以此时海风已经从地上站起来,默默收拾行李了。
“你留着明天收拾也来得及。”乔云对他说,“先去冲个澡吧。”
海风没说话,自顾自整理东西。
乔云叹了口气,也不多催他,自己到浴室搓了把毛巾,递给海风:“擦擦吧,看你脸上……”脏的。
海风看了乔云一眼,眼泡都是肿的,真是满目的哀愁都要溢出来,把毛巾接过来,还是温温的,糊在脸上,揩了一把,眼睛清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