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时黎,慢悠悠从位置上站起来,目光平和,“忘记通知时小姐,明公馆已经被我并购,你说的两个词汇现在属于我,倘若时小姐邀请别的陆先生,请另择他处。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会议,时小姐如果后悔,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一定、好好地、为您接风洗尘。”
明公馆被卖了……?
时黎说不出心中什么样的感觉,总归是与遗憾、不甘有关的词汇,她不在的四年,四九城发生了很多她还来不及了解的变化,这是她出生的城市,第一次让她感觉到陌生。
激光镂空的雅柔白名片被陆商随手搁置在咖啡桌上,时黎扫了眼,上面只有“陆商”及一串号码,不难猜测出这是陆商的私人名片。
他倒是把陆鹤川的脾气学得一等一,还好他还要点脸,没有照搬鹤川的所有嗜好,镂空的花型不是梅而是劲竹,时黎没急着收,而是等到满头大汗的时琴出现,才悠哉悠哉将名片慢动作塞进卡包。
时黎确定自己的动作足够引起时琴注意,她没忽视时琴倏地变冷的视线、绷直的下颌线,时琴强撑着慈爱,假笑着拍了拍时黎的肩膀,“四年没见,黎黎又变漂亮啦。”该死的狐狸精,不就一张名片,耀武扬威什么?
“姑妈,咱们过年不是才见过?”
时琴一时语塞,时黎却不想同她废话,直截了当要求,“姑妈,咱们快点去医院。”
之前,时黎赶到医院时,恰好撞上时琴表姐说话,她没敢声张,只隔着玻璃层小心翼翼看一眼重症监护室里的爷爷。老人不复过去的强硬,虚弱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心电监护仪波动的频率时高时低,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气。
时黎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只有一个人,身边围绕着豺狼,她很怕自己撑不住,很怕爷爷再也起不来,但她只能忍耐,她必须要忍,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连抗婚都要借助陆商的力量,她根本没有可能与狠狠咬住时兴集团的亲姑妈争。
一路上,时琴主动开口缓解沉闷的气氛,“黎黎,别担心,我请了最好心脏科医生,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想到什么,她又柔了几分语气,“唉,今天姑妈为了尽快来接你,撞上一辆小皮卡,那车的主人是个敲诈勒索的外来务工人员,讹了姑妈八千块……最近家里也是,多病多灾的,什么事情都感觉不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进来了。”
她明里暗里讽刺时黎是扫把星,时黎假意不知,飞快从包里掏出一本KJV版《圣经》,这是她印度室友赠送她的护身符,时黎认真看着时琴,虔诚将手按在圣经封面上,说:“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时琴:“……”死丫头。
第3章 离去
时黎对人对事是不同的态度,唯有面对时怀瑜,才会真的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记忆中的时怀瑜无所不能,他站得笔直,声音洪亮,会帮她买喜欢的任何东西,看着躺在病床上、艰难呼吸的老人,时黎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惧。
爷爷,爷爷……你最爱我了,你醒醒好不好?时黎不想长大,时黎需要你的保护,站起来好不好?梨子愿意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你,你要多少都可以。
她站不住,觉得双腿发软,只能跪在病床前,拢住时怀瑜的一只手,低头沉默。
时琴站在门后,隔着小小的玻璃窗,露出古怪的笑容。
死老头活不了多久的,早在半个月前,她趁着老头病得迷迷糊糊,让律师操刀一份遗嘱,骗老头签了字。
看着相依的一老一少,时琴觉得痛快。
爸爸,你一辈子偏心,临死前也该为女儿做点什么吧?
杨莉走到她身后,搂住时琴的腰、撒娇,“妈咪,我想去巴黎看秀,外公什么时候才能死啊?”时家虽然落魄,好歹也是体面人家,绝无可能掌权人死后,子孙日夜笙歌的,春夏时装周就要开展,老头可别耽误了她出门交际,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搞到的邀请函。
杨莉心跳的很快,她已经能幻想出来时黎被她扫地出门的场景。她受够了时黎的高高在上,都是时怀瑜的子孙,老头偏心偏到太平洋!时黎成年,老头眼巴巴去定了个世界第二大的天然粉钻,她呢,定件礼服都不能走公司流水。
说得好听,什么账目弄不清,真糊弄傻子呢?舍不得就舍不得!
时琴温柔笑着,拍着杨莉的手背,眼神还是吸在时怀瑜身上,“耐心点,别露出马脚,这鬼丫头勾搭上陆商,别生事端。”
话音未落,杨莉就沉不住气大喊大叫起来,她跺着脚,扯着时琴的胳膊用力拉拽,“妈!你要给我想办法!陆氏集团的夫人只能是我!我要陆商!他是我的!”
时琴没察觉出杨莉的小心思,第一次听她直白宣誓主权,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见走廊没人,这才皱起眉,用眼神制止杨莉的嚷嚷,“吵什么!”
老东西还没死呢!还有,她在幻想什么?京圈那么多大小姐,眼巴巴瞅着陆商,想要嫁给他当陆太太能从城北排到城南,她在痴想妄想什么!
杨莉急了,“妈咪,他说过会娶我的!”
她还记得那天。
陆商抱膝坐在操场上,夕阳西下,他的睫毛全是金色,落寞的神情让杨莉心动不已。年轻的陆商狠厉阴沉,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魅力,他与陆鹤川不同,陆鹤川是典型贵公子,俊朗高傲,整日系着领带,会弹钢琴打马球,是女伴嘴里完美的白马王子,但杨莉不喜欢他,因为陆鹤川只会对时黎一个人笑,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毫不掩饰地嫌弃。
他身边,时黎穿着杏色长裙,左手拎着深灰的保温杯,风吹动她的裙摆,露出雪似的小腿,她骨肉纤匀,动起来显出些许纯情。陆鹤川正向她展示投篮技巧,只要两人呆在一起,自然而然排斥其他人的加入。杨莉小心翼翼坐在陆商身边,陆商一点视线都没分给她。
杨莉知道他在看时黎,可时黎是陆鹤川的。她满怀恶意地想,陆商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相配时家大小姐时黎,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意随心动,她还真的开口了,她学着时黎的语气,高高在上施舍,“别看了,时黎是陆鹤川的,你只不是跟在他们身后一条狗。”
陆商微微侧过脸,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杨莉,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杨莉看到他的嘴角弯起,他很淡地笑了一下,眼眸全是晃动的光,杨莉以为他想通了,心中振奋,忙不急表态,“不过你长得合我心意,我可以勉为其难接受你。”
陆商之后是什么表情她忘了,杨莉只记得那天黄昏,面前的少年突然起身,捏着矿泉瓶仰头灌,衬衫被浸湿,杨莉能看清他上下翻滚的喉结,他将手里的水瓶丢出去,嘴角带有水痕,就这么定定看向她,杨莉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杨莉想,他这算同意了吧?
时琴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你和他?也对,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
倘若陆商真的对杨莉年少心动过,时琴从中操作也不难。要知道,年少动心,一生心动。
“我再想想办法,如果陆商真的喜欢你,你想嫁给他也不难。”
时琴帮杨莉顺了顺耳边的碎发,温柔抚摸她的脑袋,“妈咪爱你,会为你做好打算的。宝贝放心,时黎不可能嫁给陆商。”
不管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时兴集团,都不可能让时黎嫁给陆商。
两人来不及多说什么,监护室里的时黎跌跌撞撞冲出来,沙哑着嗓子喊,“律师——爷爷要见黄大律!”
时怀瑜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慈爱看向时黎。他等到他最喜欢的孙女回国,他的梨子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他不能再陪她,他时怀瑜的孙女,一定会坚强长大。
时琴搞的把戏,他都知道,她以为他病迷糊,只有时怀瑜自己明白,他是在拖延时间。没有那份遗书,他不可能活着等到时黎回来。是他造孽,没教养好儿女,生了两个畜生,一个早早进了土坟头,一个想吃亲爹的骨灰,造孽!
时琴也慌了,她没想到亲爹现在还有理智,现在的时怀瑜脸颊窜红,烧得眼睛湿润,他干瘦的手指死死扒住床单,可以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就是憋着这口气,与阎王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