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他性情温和,从不对任何大发脾气,此时这般动作,想必是皇后终于惹恼了他。
皇后被他的动作吓住了,而后苦笑了一声,凤钗在头上笨重的晃动,一身凤袍在别人看来是母仪天下的代表,是后宫之主的象征,可是在她看来,不过是萧延用来麻痹世人眼睛的工具。
若着这凤袍的人不是苏若昭,那么换了谁都是一样的。
“陛下,臣妾十五岁入宫,那时陛下身边没有侍妾,没有丫鬟,刚刚登基根基尚且不稳,臣妾明白陛下娶臣妾,也不过是为了臣妾背后的家族势力。”皇后语气淡然,往日里的温良贤淑此时都不复存在。
“臣妾想,只要陛下和臣妾相处久了,定是能发现臣妾的好的。”
她终归是太过天真,陛下不怎么亲近后宫,她起先是以为陛下是将重心都放在了朝廷上所以也没有怀疑,后来发现只有在苏若昭面前,萧延才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会因为苏若昭早上的发髻梳的很丑而嘲笑她,也会因为苏若昭因为奏折的事忘了用早膳而责备她,而这些,是她这个皇后以及那些后妃都不曾拥有过的情绪。
萧延对每个妃子都很好,几乎不曾责罚过她们,虽然他身子弱,可是因着那温和儒雅的性情,妃子中真心爱慕他的也不是没有。
“榭韵,朕答应你,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至于若昭……”萧延咬咬牙,“我会给她物色的。”
皇后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欣喜:“陛下,你?”
“朕想过了,若昭总是要嫁人的,我不能一直留着她。”
帝后二人在御书房内商讨着苏若昭的婚事,而不知门外就站着苏若昭。
本该是跪谢的恩典,可是苏若昭一点也不想进去向他们道谢。
她想起他登基之后,一次次的纳妃,不断的充盈后宫,帝王三宫六院她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她是他唯一喜欢的,那么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但每次她只要一问他,他就会叹气,然后对她说,若是将她纳妃,那么他就无法日日见到她了。
可是她想要的,是夜里每次睡在他身边,为他点上熏香为他更衣。
“若昭,你相信我,我定会娶你的。”
她相信了他,以为那悬空的后位是她的,结果不出一年,皇后之位就被右相家的千金给拿走了。
苏若昭摇头,她当时不过太喜欢萧延,现在细细一想,帝王说的话哪里能够当真呢?
终于是忍不住眼泪的泛滥,她闭上眼想要阻止眼泪的溢出,但那些眼泪就如同珍珠一般,啪嗒啪嗒的顺着她的脸颊打在手上,苏若昭觉得悲哀,但嘴角却透出一抹笑容,那笑容似喜似悲,似真似假,她的下颚不禁抽动着,好像在压抑着抽泣声,听了半响后终究决定转身离开,用袖子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最后平静下来后,抬头看了看天,微勾嘴角,安静的笑笑,不曾回头。
罢了,听天由命。她已经傻了那么多回,撞南墙撞得多了,总会知道疼的。
4.
“今日皇后设宴,姑娘不去看看吗?”
伺候苏若昭的侍女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姑娘已经在房里闷了快半个月了,连陛下亲自过来找她她也不肯出门,陛下心疼她,自是叫几个做奴才的好好伺候,她不敢怠慢,但苏姑娘再这样下去,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苏若昭虚弱的摇摇头:“去什么?去看那帝后琴瑟和谐鹣鲽情深吗?去看皇后肚子里的小皇子长得多好吗?”
前几日萧延过来,在她门前对她说,皇后怀孕了,她笑着对门外的人说着恭喜二字。
萧延无奈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终究是因为皇后还在等着他,只好转身离开。
苏若昭狠狠地哭了一回,之前一直让她困惑的事终于想明白了。
他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当年她不顾一切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他一直不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自然不配坐在他旁边那个高贵的位子;他一直对她这样好,也不过是怜惜她是孤女,无人照料,无人疼惜。
当年元旦之夜,在那繁华的焰火之后,便是宫人的惊恐尖叫。他们急匆匆的赶回那里,却发现她的父亲,当年是当朝右相发了疯般的握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匕首狠狠地□□了毫无防备的皇后的胸口上。
她的父亲一直在朝中保持着中立态度,对于两个同样出色的皇子,从来不曾对谁表示过偏袒,但那夜不知道为什么如同魔怔一般,将皇后残忍地杀害。至此当时风光无限的右相一家,全都变成了叛贼,她也锒铛入狱,和贵女二字彻底告了别。
萧延自小生活在父皇母后的宠爱下,皇位虽然是留给萧熙的,可是萧延才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江山留给最出色的儿子,而毫无保留的爱,则留给自己最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儿子,康文帝那时丝毫不知,他这样的宠爱,只会给萧延带来无尽的杀祸。
平日里很疼的萧延的嫡母就这样惨死在自己面前,萧延大病一场。苏若昭浑浑噩噩在牢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白日和黑夜在牢中根本看不出丝毫区别,她无奈的数着牢中的一瓦瓦砖块,祈祷这样的日子赶快过去。
直到后来她终于被放了出去之后,却是和同族一起赴刑场,为她父亲的行为负责任。苏若昭脚上带着镣铐,一步步沉重的踏上了刑场,直到看见那铰刀上凌厉的光芒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天夜里她答应要嫁给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苏若昭想到这里,不觉心里笑自己太傻,她是和生死交过手的人,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呢?
以往她乖乖的呆在他身边,不过是赌他还是喜欢自己的,而现在也不知是那天的对话亦或是萧熙的那些直刺心底的真话,她明白,自己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他和她的命捆在了一起,太后不允许她死,那么她就必须要好好活着。
她也舍不得死。
“以前太后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可算是想通了。”
苏若昭苦笑着,反复琢磨当年她死死抱住萧延虚弱的身子,用最后的筹码向太后讨要活命的资本时,她那如蝼蚁般弱小的姿态和太后高傲清冷的眼神形成的鲜明对比,太后答应了她的条件,但也不屑的说:
“苏若昭,你现在已经是蝼蚁而已,就算你呆在真龙的身边,也终归呆不了多久。龙毕竟是要配凤凰的。”
以前总是笑着赏她各种小玩意把玩的太后,在她的身份一落千丈之后,终于也露出了真面目。
以前她是天之骄女,而现在,她只是一个囚犯而已。
5.
“苏姑娘不去赴宴,倒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干什么?”
突然窗外响起一个声音,她急忙向窗边看去,在那盈盈月色中,萧熙站在她的窗台边,笑盈盈的看着她。
苏若昭飞快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有些恼怒的瞪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看的萧熙心里着实有些欣喜,他三两步利索的就从窗台那里跳了下来,大大方方站在了苏若昭的闺房里,苏若昭房里没有电灯,此时房间里全靠柔和的月色支撑着视线,她眯着眼看过去,发现萧熙今日一身高贵的紫色官袍,甚是清贵。
“佳人为他人神伤,我是怎么也要过来安慰一番的。”萧熙也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直接就坐到了她的旁边,苏若昭赶紧退后了一大步。
“终于被彻底伤到了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苏若昭只是静静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靠在床边发呆,萧熙见了她这个样子,知道她这回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嫁给本王可好?本王保证一心一意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萧熙开着玩笑说着,试图散一散这房间内泪水的气息。
苏若昭撇撇嘴,半响后突然起身,对他笑道:“王爷,喝酒吗?”
萧熙愣了愣,之后大笑着点头:“好!既然苏姑娘不在意名分,那本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苏若昭连忙拿过了藏在床柜下的一大瓶女儿红。
闻着那醇香的酒味,萧熙不禁感叹道:“好香的气味,这酒你藏了多久了?”
“十二岁到现在,整整十年了。”苏若昭若有所思的说道,“本来是为出嫁时特意酿的酒,现在也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