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出去,姜翎就被隔壁老师排挤出去了,餐桌上就剩她和那个小伙子,人叫傅蘅,是研究生物的。
傅蘅人很磊落,自报家门:“我们家老爷子最近特别热衷给小辈说媒,特意叨扰姜老爷子……”
姜翎有点尴尬,这个就是前两天她微信拒绝的那个。
年轻人对恋爱这回事只字不提,从她临摹的那副《春江送行》开始,好奇问:“看你手笔,是偏爱山水?”
姜翎答:“不是,我学工笔出身。”
傅蘅问:“工作之余有什么爱好吗?”
姜翎笑了下,很浅很浅,看的傅蘅心里一动。
她抬眼看他,眉眼都是笑意,说:“交个朋友吧,等有时间了,带你去参观我的花房。”
傅蘅说不出拒绝。朋友倒是真朋友,投缘的人不在话多,只要不提感情,姜翎是个很好的朋友,脾气好、耐性好。
傅蘅第一次进那个院子,比姜翎第一次见还惊讶,她站在珙桐树下,身后高低错落的颜色绚丽,她挽了下耳边的头发,冲他笑问:“来啦?你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那副画面,傅蘅一生都不会忘记。
临走时,姜翎送了他一束花。
也真的只当是他是个普通朋友。
情歌王子港城三十周年的演唱会,朋友送傅蘅两张票,他特意邀请姜翎一起去看,姜翎原本不想去,离得有些远,但是老爷子最近有点执着给她介绍朋友。
她想去一趟能清净几个月,还是去了。
演唱会那天半座城都能听到关于演唱会的事,歌迷从四处赶来,红馆气氛从进场之前就开始高涨爆涨,歌迷男女比例竟然相当,很多年前横空出世的情歌王子,真的很多年了。她在梁丘熠的音响里听过很多遍这位情歌王子的歌,此刻觉得莫名亲切。他的全盛时代也是梁丘熠那一代人的记忆。于她,其实有些远了。
本就是一场回归。
明明是情歌,现场却堪比摇滚现场,全场人全部都站着欢呼合唱。尽情呼喊。
傅蘅动了番心思才请到她来一起看演唱会,心思花的不动声色,以朋友之名,事实上,他准备在现场和她表白。
从情歌王子开唱,全场瞬间沸腾,歌迷欢呼喊叫,她站在人群中,双手插在兜里,微微歪着头看着台上的人,笑着泪流满面,从头到位都那么看着。站在欢呼沸腾的人群里,静静的,像个隔世的离人。
傅蘅再傻,也明白,不该多说了。
那些深埋到连眼泪都融发不了的感情,无须多言。无人能懂。有些人就是顽疾,有生之年都不能治愈。
演唱会那晚散场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在酒店的窗前,能隐约看到天边的一线微亮。姜翎在短睡的两个小时,梦见了梁丘熠。自他离开这么久,第一次梦见他。
在英伦雾都的雨幕中,她再次遇见了梁丘熠,他打开门朝她伸出手,轻声叫她:“翎翎。”
她在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坐起身看时间,才凌晨五点。天光破晓。
傅蘅从演唱会回来后,对她只能只当朋友,心里只觉得有些遗憾。
姜翎早上起来,突然决定从港城出发,去一趟英国,毫无缘由。到达伦敦,她才惊觉自己的莽撞,站在机场,犹豫着,没有目的也无处可去。
伦敦的天气有些冷,又下着雨,她穿的是单衣,冷的哆嗦,后悔自己的莽撞,酒店就在塔桥附近,她的英语并不好,酒店的前台口音她听不懂,出门散步没有带伞在河边树下避雨,看遇见了一个带着工具的园艺工人,突然心念一转,想去邱园。
跋涉奔波找了酒店,扔下行李赶在闭馆前,进了馆,观感其实不是那么好。邱园不是大热景点,人很少,又是下雨天,灰蒙蒙的,门口进去有个喷泉的水池,典型的英式风格。棕榈馆,高大的玻璃铁结构,空荡荡的玻璃房里,她像个霍比特人闯进了精灵世界,仰头一个人漫无目的瞎转,也不拍照,穿过走廊一直走,蒙蒙的小雨,穿过几个馆,快到了邱园的后花园,连一个人都没有遇见,红色小门门口有棵大树,她冷的要命,以为到了尽头,站在树下避雨,门后面有两个声音传过来,英式英语口音很纯正,可惜她听不懂。
大概临近下班时间,她有些后悔这场漫无目的的出走,门后的声音靠近她,院子门开着,两个人背朝她,其中一个人穿了件很长的连帽衫风衣,她想询问他们带她出去,出声道:“hello?”
那人说话被她打断,迟疑的转身,左手拄着拐杖,眉目一如从前。
姜翎看着他拄着拐杖回头看她,有些惊愕。
他旁边那个发际线堪忧的小伙子,看到她,大概看她淋着雨来逛植物园觉得惊奇,啊了几声。
姜翎看着拄着拐杖的人目不转睛,那人走近她,依旧一句话不说,黑风衣像件斗篷,显得他有些瘦。
仿佛在黑夜里无限下坠中,突然触到了底。心安也痛不能忍,千言万语来回翻涌,到最后,她却只伸手说:“你好,我叫姜翎。”
他起初皱着眉,观察着她,直到她说话了,他眉目才舒展开,才伸出手来握她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她仰头看他,雨淋在脸上,一片冰凉,他脱了风衣,将衣服罩在她身上,又替她戴上帽子,还是一句话不说。
旁边那个卷发的小伙子糊涂的看着梁丘熠,他和对方解释了几句,拄着拐杖,沉默的往回走,不再伸手兜着她的后脑勺了。
姜翎一句话不说,感觉像在做梦。
进了室内馆,他温声问:“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姜翎不肯搭理他。
他又问:“冷不冷?”
她还是不说话。
他叹气,说:“翎翎,别不和我说话。”
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睁着眼睛,湿漉漉的看他,他最初就是被这双眼睛蛊惑的,最是招架不住。
他先做了决定,说:“那先和我回家吧。”
去酒店取行李的时候,他走路其实有些吃力,姜翎让他站在楼下等她。
她转身上楼梯,边走边哭,等提着行李下来,脸上已经毫无痕迹。
梁丘熠像个宽和的长辈,拄着拐杖站在前台等着她。
她远远看见他,那个人,就是陈年旧酿,是冬夜的初雪,是天边透亮的星,是皎洁天上月。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静静的。
他忍不住这种安静,伸手牵她的手,她不挣扎也不说话。
他一路上有些着急,回了家,一座独栋的房子,门口的院子里依旧繁花锦簇。
进了门他放下拐杖,伸手替她提行李,姜翎不拒绝,递给他。
他问:“先洗个澡,要不然会感冒。”
她才不在乎什么感冒。
他见她不说话,牵着她坐在沙发上,说:“想问什么问吧。”
姜翎看着他,面色有些不同于正常人的疲色,头发里零星的白发,和那根拐杖……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或者说,他的心早已经衰老。
她问:“身体还好吗?”
他绷紧的面色变得茫然,像个错愕的小孩子,看的她心酸不忍。
他自尊心大概感觉到了,沉默了。
姜翎突然改了主意,坐在他旁边问:“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说完不等他说话,抢着说:“没有的话,那就,我先来的,人就归我了。”
他听的笑起来,她身上湿漉漉的,头发潮湿的耷拉在肩上,他伸手替她捋开头发,唤她:“去洗澡吧。”
她一个人坐在浴缸里天马行空的乱想,觉得仿佛不是真的,等回神才惊觉,她有点想远了。
他外面敲门,喊她:“翎翎该出来了。”
她忍不住喊他:“不要啰嗦了。”
等晚饭后,她窝在沙发上,果真有点感冒,她窝在他的床上不肯起来,他扶额哄她:“你先起来。”
她不肯起来,拉着他躺在他身边,两个人偎倚在一起,她犹豫了很久才问:“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他有些坦然的叹气:“我还在复健期。”
姜翎以为他腿残疾了,问:“你的腿没事了吧?”
他笑起来,说:“没事了,我前段时间去登山了,医生警告我,要注意休息。”
她才明白误会了,一个翻身,虚坐在他身上,说:“我今年三十四岁了,就不和人恋爱了,只说结婚的事。你要不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