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南墙(28)
南樯站在角落里,抬头望着眼前那副巨大的画。
几天前杜立远收到了美术馆的开幕邀请,然而他已经订好去美国访问两个月的行程,所以这张无人问津的票最后被南樯拿到了手。同时,她也收到了人事部发过来的邮件。胡经理告诉她,按照杜院长的意思已经为她办理好了病假,并且叮嘱她好生休养早日康复。考虑到她居住在疗养院里,还专门强调了一句“安心静养,减少不必要的外出。”
南樯这才发现,杜立远比她想的还要执着,他开始杜绝她可能会和余思危有的一切接触。甚至连接触余老太太的机会都回绝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杜立远的担心非常多余,她并不会爱上余思危,然而她必须接近余思危,因为他身上握有真相的钥匙。可这些话并不能告诉杜立远,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关于真相的内容里,杜立远会不会也占了一席之地?
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谁也不能轻易相信。
叹口气,将帽檐略微抬高,她仰头继续看画,
着那副自己看了整整七年,再熟悉不过的画。
画中女子身姿曼妙,虽然只有一个侧颜,也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她容颜出众。从画作完成到如今公开展出已经过去了很久,时间并未给画中人带来任何改变,她还是那么美,一种被人精心呵护的美。不像自己,早已面目全非,百孔千疮。
往事涌上心头,南樯只觉百感交集,视线逐一略过画中人的长发,薄纱,手臂,以及她指尖那湾朦胧的月影,最后定格在画家签名处。
那里有人用清秀的小楷写着——《天长地久》。
她唇边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
余思危真是好手段啊,妻子死了,她的遗愿自然也不作数了。当初南蔷曾那么爱这幅画,小心呵护视若珍宝,拒绝了一切前来借画的人,就连自己的父亲也不答应。然而她死后不过大半年,余思危就将这幅画拿出来公之于众,并且还是借她生前最讨厌的继母容子瑜之手。而据她所知,余思危和容子瑜的关系明明非常普通,不过点头之交,怎么突然就如此慷慨呢?实在是奇怪,太奇怪。
——说不定不是借,是送!
心底有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那徐娘半老一肚子坏水的容子瑜,指不定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让余思危妥协呢!
魔鬼的声音淅淅索索。
巨大的头疼将南樯的脑袋紧紧箍住,山崩地裂,她只有接连深呼吸好几次,才能稳住自己的情绪。
“都过去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不要忘了你的目的。”
她在心底一遍遍的安抚自己,给自己打气,于是魔鬼的淅淅索索渐渐隐去。
——她本该是一位活在画中美丽的传奇,如今却成了一只匍匐在地幽暗的冤鬼。
抬起头来望着那副画,眼角有滴清泪落下,不知不觉滑到了腮边上。
“这幅画很悲惨吗?”
身后有一个男声响起。
南樯回头一看,是个肤色黝黑的阳光大男孩,嘴角挂笑,一口洁白的牙齿漂亮极了。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转回头,将帽檐拉下。
“咿,我很丑吗?你为什么躲着我?”男孩第一次看见有女孩对自己有如此反应,奇怪极了,忍不住上前探头去看南樯真容。
南樯心中叹口气。
社交场合中总有一些被家人宠坏的富家男孩,将无礼的冒犯视作理所当然,她早已习惯面对这样的人。
“也许吧。”她冷冷回了一句,“这幅画的画名和画面没有任何关联之处,倒是挺可笑的。”
“怎么会可笑呢?”大男孩看着她,非常惊讶,“这画的名字可是画里的模特亲手写的,也是她的新婚礼物,所以她才写了《天长地久》四个字,这是一幅浪漫主义作品。”
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似乎是刚刚看完了画册上的介绍。
南樯轻笑一声。
“浪漫?”她从鼻子底嗤出来。
“有机会的话,去看看这幅画的背面吧。”
她并不想和愣头小子多费唇色,转头离去,只剩下一缕香风。
“咿?为什么用这个?”
男孩站在原地,闻着那股混合着鸢尾和风信子的香水味,怔怔自语了一句。
容氏美术馆的顶楼贵宾室里,余念祖好整以暇的躺着玩着手机游戏,大长腿一直翘到了真皮沙发的扶手上。
“起来,怎么没有坐相!”
随着冷冽威压的男声传来,余思危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大哥。”余念祖吓了一跳,赶紧把腿放下来,正儿八经坐了回去。
他这个堂哥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了,无论对人对己都有极高的要求,更可气的是这些要求他自己还都全部能做到,让别人对他的苛刻要求完全无力反驳。
“窗帘没拉。”余思危瞟了他一眼。
万年贴心小棉袄宋秘书立刻大步流星走到落地窗前,将几面巨大的百叶窗帘通通关上。
“这不想着在顶楼,觉得没人看得到嘛。”余念祖不甘心的回了句嘴。
余思危看了宋秘书一眼。
宋秘书心想好嘛出头的又是我,嘴里还是客客气气道:“att,刚才我们一路上来发现有很多记者,毕竟今天是《天长地久》的首展,余总也是以防万一。”
余念祖不说话了。
他从来没有赢过这位堂哥,所有人都要他跟堂哥学,反正这位黑桃kg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异常吗?”
余思危扒开其中一闪百叶窗的缝隙,朝外看了看。
“没有啊。”余念祖懒洋洋吐槽道,“就一普通画作,画家没死,也不是梵高,能有什么异常?何况大哥你还派了那么多安保。”
暑假他本来是打算回国好好玩一圈的,结果哪知刚下飞机余思危就派人把他拉来这儿,说是借了一幅画给别人展览,让他负责盯梢。余念祖围着那副画转了十来圈,实在不明白那副画有什么重要之处,需要他这个余家最小的子孙亲自出马。
眼看堂哥面色不愉,余念祖心里明白说错话了,赶紧圆了一句:“倒是画里的大嫂确实漂亮。”
余念祖自幼在国外长大,还没亲眼见过传说中的南蔷,曾经那场金童玉女的结合有许多人称道,当时他虽然只是个小学生,但也知道大嫂是位风华绝代的美女,就是据说性格不太好。
哪知话音刚落,余思危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知道自己又摸到了龙王爷的哪块逆鳞,余念祖在心里吐了个舌头。
“今天呆了这么久,att有没有见到不错的姑娘?”
一旁的宋秘书眼见氛围不对,赶紧出声打趣。
“都是些让人乏味的大姐。”余念祖说起女人就满脸不屑,在他眼里女人上了二十二岁就老了,乏善可陈。
本来还想继续吐槽,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带了点兴奋:“倒是遇见一个挺有趣的,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大嫂的那副画好久,看着看着突然哭了。”
话音未落,余思危的脸已经转了过来。
“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他眼睛里流动着奇异的光。
“二十左右吧,还算年轻。”余念祖耸了耸肩膀,“长得可以,瘦瘦的,挺白,清秀挂。”
听到“二十左右”,余思危眼中的光线已然暗淡,一切的激动都隐匿于尘土,仿佛从没发生过。
“是么。”
他轻描淡写回了一句,心不在焉起来。
“大哥,我问你个事啊。”余念祖想起女孩消失前给自己抛下的问题,不由得有些好奇,“你看过那副画的背面吗?”
星移电掣间,有幽暗火焰自余思危眼睛中灼灼燃起。
“为什么问这个?”
他沉下双眸,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双手紧握成拳。
“这是那姑娘说的啊,我说《天长地久》是幅浪漫主义作品,她好像不认可,还让我有机会去看看画的背面。”粗神经余念祖完全没察觉到堂哥的异常,继续自顾自说着,“大哥,《天长地久》背面真的有东西吗?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未落,领口忽然被人抓起,余念祖整个人被推到了墙角。
“你!再说一遍。”
余思危揪着他的衣襟,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表情狰狞,双眼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