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对+番外(47)
回到自己的车里,他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
烟熏味浓郁,一股脑冲进他的口腔。呼出第一口白烟,他在尼古丁的麻痹下平静下来。摇开车窗,他一条胳膊搭在窗沿,把夹着香烟的手随意伸出窗外。
二零零五年五月的某一个晚上,胡珈瑛头一次同他提起王妍洋。
那天她回家很晚,他在卧室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已近夜里十点。
赵亦晨走到玄关,见胡珈瑛正扶着门框弯腰脱鞋,脚下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跌倒。他于是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又替她拎起了手里的包,“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脱下一只高跟鞋,她抬起头略显迷蒙地看看他,“我以为你不在家。”
“正好结了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他皱起眉头,“喝酒了?”
笑着点点头,她弯下腰去脱另一只鞋,“师傅的女儿要结婚了,请律所的同事吃饭。”身子有些站不稳,她晃了两下,总算顺利将鞋脱下来,“男方是常院长的儿子,常明哲。”
“那王律师高兴也正常。”注意到她已经脚步不稳,赵亦晨便矮下身把她打横抱起,动脚拨开她歪倒在一边的鞋子,走向亮着灯的卧室,“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办事方便。”
“常明哲风评不好。妍洋……就是师傅的女儿,我见过几次。是个挺单纯的小姑娘。”抬起细瘦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胡珈瑛梦呓似的咕哝了这么一句,在他胸口挪了挪脑袋,难得地像在撒娇,“头疼。不想洗澡了。”
知道她喝多了有时会说胡话,赵亦晨翘起嘴角一笑,紧拧的眉心舒展开来。
“明天再洗。”将她抱上床,他调暗床头的灯光,宽厚的掌心蹭了蹭她的额头,“自己先眯会儿,我去给你弄杯蜂蜜水。”
她和着眼点头,又迷迷糊糊别过了脸。
再端着一杯蜂蜜水回来时,赵亦晨却见她睁开了眼,一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歪着脑袋安静地凝视他。他来到床边,她就轻轻拉他的手,不喝蜂蜜水,只说:“你上来。”
自上而下俯视她的眼睛,他瞧出她心情不好,便也爬上床,躺到她身旁,揽过她的肩。
翻个身挨近他胸口,胡珈瑛缩在他身边,任凭自己陷入疲惫的沉默。
“我想换个地方工作。”良久,她轻轻出声,“换一间律所。”
灯罩顶部漏出的灯光照亮了半边天花板。赵亦晨看着那条明暗交界线,松开覆在她肩头的手,揉了揉她细软的长发。
“你最近压力太大。如果换个环境更好,就换。”他说。
或许是被酒精扰乱了情绪,她埋着脸,竟轻声笑了笑,“都不问我为什么啊?”
赵亦晨没有撤开逗留在明暗交界线上的视线。
“要是想说,你自己会告诉我。”
胡珈瑛重新安静下来。
“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人活了大半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的声线很闷,还带着点儿鼻音,“欲望太多了,就会盲目追求。到头来不仅发现自己活得没什么意义,还伤害了很多人。”伸出左臂抱住他,她长长地叹息,“不像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变成什么样的人。”
大抵明白了她的想法,赵亦晨嘴角微翘,瞥了眼她的发顶,“很难。”
“嗯?”胡珈瑛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当初我读警校,我姐最反对。她大半辈子都在替我操心。”用另一只手摸摸她埋在他睡衣里的脸颊,他粗糙的掌心替她揩去快要干掉的眼泪,“还有你。跟着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而且买不起不打脚的鞋,过不了好日子。天底下没那么多好事,既能走自己想走的路,又不伤害身边的人。”
她从头到尾闭着眼,睫毛微微发颤,却始终睁不开眼,“不一样……”
看出来她已经乏得意识不清,赵亦晨给她拉了拉薄被,应得心不在焉:“哪不一样了?”
没想到她稍稍一动,与困意做了一番的斗争,含糊不清地呢喃:“我是你老婆,你是我老公……我支持你……就跟你支持我一样……没有条件……”说到最后,字音难以分辨,人也落进了梦乡。
赵亦晨亲了亲她的头发,关掉床头灯,在黑暗中回忆她那些含混的发音。寻思许久,他终于拼凑出了她最后没有说清的话。
她说,只要他们在一起,别的都不是问题。
嘴唇夹着烟蒂,他深深吸了口烟。
夜风灌进车窗,卷着夜色,冲破他唇齿间溢出的袅袅白烟。他仰头,后脑勺靠上椅背上方的枕圈。透过挡风玻璃能够看到不远处一排漆黑的梧桐。树影摇曳,时而会遮去夜空中那颗最亮的启明星。
赵亦晨曾听年轻人埋怨过这座城市的环境。
但他们不知道,再往北走,更多城市的夜晚甚至看不到这颗孤星。
小时候赵亦清就常常指着这颗星告诉他,母亲去了天堂,会变成天上唯一的、最亮的星星。赵亦晨从来不信。
他再次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隐去了他视野中忽明忽暗的那一点亮光。
“珈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平静,笃定。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回应。
四下里一片寂静。
他便想起自己读过的唯一一部剧本,名字叫《等待戈多》。
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
第39章17-1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扫黄大队闯进桥西居民楼底下私改的商铺,带走了一批嫖客,以及十几个未成年的“洗脚妹”。
面馆被查封,拐角破洞的楼道被水泥填补,从那生锈的楼梯再也爬不进昏暗闷热的楼道,没有人知道面馆厨房外边黑黝黝的墙壁经历过什么。冬季悄悄到来,这儿成了真正的居民楼,冷清、潮湿,鲜少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徘徊。
天气转冷的时候,吴丽霞带着许菡到裁缝店里做了件袄子。
穿衣镜斜斜地架在角落里。她站在镜子跟前,穿的新做的红袄子,梳的两条硬邦邦的麻花辫,清瘦的小脸颧骨微凸,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吴丽霞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蹲下来,冲着镜子里的小姑娘笑笑。
“红色好看。”她边说边替许菡理了理衣领,“小孩子就要穿得艳一点。等要过年了,再给你做件别的色的。”
默了一会儿,许菡盯着镜中的自己,慢慢点了点头。
一月初,万宇良的学校放了假。
元旦那天下午,许菡坐在客厅写数学题,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他在楼底下的喊声。
“丫头——丫头——”
她搁下笔起身,跑到客厅的窗边,巴着窗沿探出脑袋往下面看。万宇良就站在一楼的小卖铺前边,仰着刺猬头似的小脑袋冲她挥动胳膊,“下来玩!快点!”
一言不发地瞅瞅他,许菡又扭过头去瞧餐桌上摊开的稿纸和习题。恰好吴丽霞听见声音从厨房走出来,撞见她的视线,笑着拿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没事,下去玩吧。大过节的,你都憋了好几天了。”
许菡于是点点脑袋,抓上钥匙跑出了门。
和万宇良一起的,还有个眼生的男孩儿。矮墩墩的个子,跟瘦瘦高高的万宇良站一块儿,像极了她在电视里看到的相声演员。许菡刚推开铁门跑出来,就瞧见男孩儿垮下了脸,转头操着一口乡音问万宇良:“你喊女娃娃下来玩做莫子嘛。”
刹住脚步,她听懂了他的话,只木木地望着他们,没再往前走。
万宇良却板起脸,伸长了胳膊把她拽过来,告诉她:“这是耗子。”然后又扭头给男孩儿撂下话,“我妹妹跟我一起,你爱玩不玩。”
耗子撅了嘴,满脸不乐意。
“你跑不跑得快咯?”他去瞧许菡的眼睛。
仔细想了想,她点头。
对方马上说:“那就你当小偷。”
许菡刚要点头,便被万宇良捏了捏手。他一条胳膊挡在她跟前,脖子一梗,有模有样地学出大人不容置喙的语气,“不行,要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当小偷。”
抓抓自己的腿,耗子垮着嘴角不高兴,却没敢吭声。
他们石头剪刀布,一起出了手。
两个石头,一个剪刀。
耗子指着许菡跳起来,“她输了!她当小偷!”
垂下黑瘦的小手,她漆黑的眼睛去找万宇良,“怎么玩?”
“我们当警察,你当小偷。跑就行了,我们抓你。”
费劲地捋起肥厚的袖子,耗子插嘴:“要是我们抓到你,你就输了,下一轮还当小偷。”
环视一眼群楼之间弯弯绕绕的巷子,许菡再问:“我跑到哪里会赢?”
万宇良抬胳膊指向这条巷子直通的正门,“碰到正门的梧桐树就算你赢,我们下一盘重新剪刀石头布。”
她听明白,微微颔首,“好。”
担心他俩反悔,耗子赶紧说:“数三下就开始。”
三个小家伙都做好了准备。
“一……二……三!开始!”
话音落下,许菡拔腿便冲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居民区的巷子大多互通,只要不拐进死胡同,怎么跑都能跑到最外边的马路,沿着马路碰到正门的梧桐树。许菡反应快,跑得也快,拐了几条巷子就甩掉了两个男孩儿,只远远听见耗子哀嚎:“这女娃娃跑太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