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说她合适的。
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考察后,他觉得她年纪太小根本照顾不了孩子吗?
还是顾寅眠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同她生孩子了?
所有消极的灰暗的情绪如涨潮般涌来,几乎将桑萸湮没。
她努力在深水中挣扎,想要浮出水面。
顾寅眠待她那么好,他给她独一无二的婚礼,在她难过时为她撑腰,为她买下老家旧房……
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在目,甚至他经常都让她以为,他好爱好爱她。
所以别慌,别慌。
桑萸捂着胸口难受地深呼吸,可睫毛还是很快被染湿。
该问问他对吗?
当然应该问的。
无论怎么害怕怎么尴尬,她都需要结果和答案。
二月乍暖还寒,窗外的风忽然变得凛冽。
桑萸不知在窗下站了多久,终于听到汽车驶入庭院的声音,是顾寅眠。
她心跳在这刹那,快得仿佛要炸开。
不是紧张,而是恐惧。
等待究竟能有多漫长,又能有多匆促,桑萸终于体会到了。
当她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时,每一秒仿佛都无限延长,她久久都等不到顾寅眠出现。
当她犹豫不安想要退缩时,每分钟却又都走得太快,她根本还没做好准备,那扇门却被一双手推开。
顾寅眠回来了。
桑萸双臂环胸,以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紧紧抱住自己。
她的手,她的足尖,她整具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没关系。
别慌……
卧室冷寂,并未开暖气。
顾寅眠蹙了下眉,他望向窗框边纤瘦的身影,眸中浸着柔软,语气却是嗔责的:“怎么穿那么少?不是让你不要等我回家,先睡吗?”
桑萸压制住颤栗,尽量平静说:“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哦了声,思及什么,顾寅眠眸色蓦地深邃,他脸上笑意变淡,周身都氤氲着严肃正经:“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桑萸莫名松了口气:“你先说吧。”
走到床边,顾寅眠背对她,他褪下风衣与西装,语气是那种随意的仿佛像在谈论天气的腔调:“听说学校要送你去巴黎美院深造,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
桑萸陡然回头,她睁大一双杏眸,定定望着顾寅眠修长的背影。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不重要。”顾寅眠从衣柜取出家居服,“你不该瞒我。”
“不该吗?”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顾寅眠眉头深锁,他心平气和说:“桑萸,爷爷我们会照顾,没有你,很多事情不会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你放不下,去国外后,你可以趁假期时常回来,我空闲时,也会去看你。”
桑萸整个人都沦陷在极度的错乱中:“我不去。”
顾寅眠动作戛然而止,他眉眼划过一丝不忍,嗓音却很冰冷:“你必须去。”
气氛孤寂。沉默半晌,桑萸才抬起那双微红的眼,她攥紧拳头问:“凭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决定,我不去就是不去,你凭什么让我必须去?顾寅眠,我又不是你的洋娃娃,你不能控制我。”
顾寅眠倏地侧身,小姑娘站在窗下,脸颊泛红,眼眶更红,她浑身好像都在微微发抖。
这是第一次。
她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瞪着他,同他争辩。
但顾寅眠现在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视线凝在桑萸脸颊,薄唇微启:“我就是不想再控制你,才让你去。”
尽管不想承认。
但他一直都在控制她。
他的自私,她性格上的软肋。
才会让他们顺利走进婚姻,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桑萸,”顾寅眠远远望着她,眉眼仿佛笼着淡淡的雾,“爷爷的身体你别担心,我会及时把爷爷情况都汇报给你,绝不隐瞒。还有我,无论你离开西锦多久,我都会等你。我是你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所以别害怕,别担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背叛你,好吗?”
“我不去,我真的不想去。”怔怔望着顾寅眠,桑萸后背抵在窗框,她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
“不肯相信我吗?”
“我只是不想去。”
“是吗?”顾寅眠轻笑一声,缄默片刻,他侧眸望向窗外的漆黑,终于开口,“上次顾棠梨的事,你让我明白,我应该尊重理解顾棠梨的决定,让她去走自己想走的路,而不是为她做一切认为对她好的决定。你也是如此。桑萸,你知道我如今最害怕什么吗?”
桑萸茫然地望着顾寅眠,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好像隐约看到了他眼底的彷徨痛苦与难过。
顾寅眠不敢再看她,他静静道:“有种鸟,主人很欢喜它,便将它日夜关入笼子,舍不得放它离开身边。可有天,主人想让它去寻找天空与自由,笼门打开,鸟儿却一动不动,它有翅膀,但它并不想飞出窗外。或许是习惯,或许是对主人的眷念和爱,它不再需要外界的鸟笼束缚,它自己心里就有一座囚牢,它这辈子,永远都再走不出这里。”
桑萸:……
听得满目怔怔,桑萸有些难堪和狼狈。
那只鸟是她吗?
顾寅眠是想说,她为自己画地为牢,想把自己永远都困在他身边吗?
后背传来刺骨的凉意,桑萸下意识便想否认:“我没有。”
她没有的。
顾寅眠眼睛刺疼难忍,他并不想戳痛小姑娘的软肋,可一如上次,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痛苦之后逐渐有所改变。
方槐安说得对,如果他爱她,就应该给她勇气力量和信心,去追求她人生更多的可能与价值。
仓促收回望着顾寅眠的视线,桑萸慌乱地揉眼眶,她没有的,她才不是这样的。
不想去国外,有很多原因啊。
顾寅眠凭什么说她是因为他?
室内所有的空气仿佛都在扭曲。
桑萸用力抓住手边窗帘,她好像快要窒息在这股氛围里。
她得离开。
她没办法再同顾寅眠共处一室。
她需要暂时的宁静……
“你要去哪里?”顾寅眠看小姑娘踉跄着想要离开,踱步挡在她身前问。
“我想回学校住几天。”眼神躲避,桑萸咬住唇,窘迫地答。
顾寅眠静静望着她:“太晚,你别出门,我走。”
将要离开房门之际,顾寅眠回眸,叮嘱她说:“桑萸,你要明白,我们不是在冷战,我们只是互相给彼此冷静思考的时间。两天后我再回家,这两天好好照顾自己。另外,留学的事,再仔细考量下。”
空荡荡的房间,桑萸独自站了许久。
窗外忽然有车灯光束一闪而过。
如梦初醒般,桑萸着急地拉开门,飞快奔下旋转楼梯。
漆黑如墨的夜幕,顾寅眠的车已然穿过庭院树木,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冷风灌入领口,桑萸披散的发被吹得凌乱。
她站在台阶之上,好久后才恍惚想起,避孕药的事,她好像还没问过顾寅眠。
第59章
早春天气变幻多端。
桑萸前脚刚到学校, 后脚便下起瓢泼大雨。
雨珠坠在伞面, 啪嗒啪嗒, 乱了思绪。
桑萸撑着雨伞来到潘晓岳办公室。
冷风大作,窗门紧闭。
桑萸收伞,站定在走廊,眼神茫然地静静看屋檐下连成线的雨珠。
顾寅眠明天就要回家了吗?
自那晚他驱车离去, 他们就没再联系。
家里似乎知道他们有矛盾,都陪着小心,言语间的欢笑也带着几丝刻意。
就连正在外地工作的顾棠梨,都特地打电话给她,追问详细情况。
桑萸没说实话。
毕竟她自己还糊里糊涂着呢,又要怎么同他们解释?
可他们真的不是在冷战吗?
顾寅眠是给她时间冷静吗?
但她却乱上加乱,毫无头绪了。
雨势渐小, 潘晓岳开窗透气,发现独自站在走廊的桑萸, 他讶道:“什么时候来的?”
桑萸蓦然回神:“刚到的。”
“是吗?”潘晓岳过来为她开门,“出国的事想好了?”
桑萸粉唇翕合, 没敢正视潘晓岳含笑的眼神,她今日是来拒绝的?还是来接受的?她也不知道。
心底憋闷时,桑萸不是没想过,顾寅眠那么强硬地命令她去留学, 那她就遂他心意,出国算了,反正他一点都不会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