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够机灵,总能把自己保护好的。这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事业到目前为止,发展得都很好,没有浪费过时间。那就更不应该走弯路。”
“瞧您,怎么开始给我泄劲儿了?”我说,“我不是干什么您都让我试一试的吗?再不靠谱的事情,您不都是事后嫌弃,事先鼓励的吗?”
他笑起来,点头,喝了一口咖啡,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因为我觉得悦悦你值得更好的东西。”
“… …”
“我有一个建议给你。”他抬起头来,看好了我,像魔王慢慢打开打开他诱惑凡人的宝盒,“跟我去个地方。看一件东西。”
那是我梦想中的地方。
陆家嘴最负盛名的摩天大楼,七十七和七十八两层打通,阳光投入,被金色的大理石和大厅正中透明的直角楼梯反射出无数华彩,欧先生引导我穿过一
个又一个被巨大的玻璃墙切割的空间,在其中一间里他告诉我这里可以安排下至少二十人办公,每个人的地方都绰绰有余,他们可以养自己的绿植,小型宠物也可以;他说你看这房间,悦悦你可以把它当作会议室,那套桌椅是丹麦运来的,我觉得还不错,地板是柚子木的,硬,不怕水,同事们打起架来互相泼水也破坏不了;哦这里,房间倒是不大,但是装备得还不错是吗?冰箱烤炉大蒸锅什么都有,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茶水间,就算请一个星级酒店的主厨来这里给员工准备一场餐会,他其实只要带食材来就行了;我也喜欢这里,你来看,这满架子的书,可以当一个社区图书馆了吧,在这放两个梯子,还有写字台,桌椅,懒人沙发,还有油画,这里还可以当做党员活动空间,定期开会学习… …
第十七章(3)
然后他走到一扇门前,按了指纹锁打开,那是占据了整层东南角的写字间,目测至少五十平方,除了晶莹剔透的理石墙面和地面,空荡荡的什么都还没有布置,我穿过去透过窗子看向外面,正是黄浦江的大拐弯,数条商船驶过,浩浩汤汤,一望无际。
我惊呆了,大气不敢喘。欧先生靠在我旁边的窗台上,他点了一支烟,转头看我,我问过你,有什么职业愿景,悦悦你说过,想在三十岁之前拥有一个自己的写字间,能看见外面这个风景,我没记错吧?
… …没有。您没记错。
“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呢?这个写字间还不错吗?外面的那些还好吗?”
“不错。呵,”我从心底里发出赞叹,“非常非常豪华,简直,简直像梦一样… …这是您的?”
“不是我的,暂时是我的——这里只租不售。我拥有五十年——或者说,悦悦,你可以拥有五十年。”欧先生慢悠悠地说,“你可以在这里开一家公司。投资公司。”
“… …我?”我回头看着他。
“对。没说别人,就是你。你组建自己的团队,聘请自己的员工,你做生意,给别人发薪水。何必还去给人打工呢?你的才干和人品超过所有那些人。你是个女孩儿,但你该做大事情。”
我觉得自己的脑壳有点短路,完全失去了对眼前情况的判断能力:“… …您是在送我礼物吗?”
“当作
是吧。我之前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可是我不会开公司呀。”我说。
“可以学习的呀。我也会帮你。我怎么会不帮你呢悦悦?在上海神通广大的人很多,可我想就目前这个阶段,我来教你,帮你处理一些事情,介绍些重要的朋友还是足够的。悦悦,你意下如何呢?”
我站在那里好久没说话。
高处的风景真好呀,让人的心胸开阔,好像能原谅一切。
欧先生就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吸烟,充满耐心地等着我,他等着我陶醉于眼前的一切,等着我在他的指引下构建自己的未来,等着我跟他说“是”呢。
可在这繁华盛景之上,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女孩儿,她在数年前只身来到上海,她也年轻美丽聪明,她抓住了一切的可能性去获取成功,获得物质,她认识了富有的男人,她以身相托,作为交换也得到了自己向往的生活,只不过谁能想到住进去的别墅就像小孩子在海边堆起来的城堡一样,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全没了,男人不仅收回了自己给的一切,还让大老婆好好地给了她一顿教训,让她大腹便便流落街头。
这是我的朋友段晓书的遭遇。
我在落地窗的倒影里看见自己,我也想象着那个第一次造访大别墅时候的晓书,她当时一定兴高采烈,她当时也一定没想到后来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我不一样。我有她的教训在先。我知道之后可
能会发生的事情。
我转过身来看着欧先生,他一整支烟吸完了,回望着我,从容而有把握的。
“部长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其实没告诉您。”我说。
“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问候欧先生。”我说。
“… …”
“您瞧,我这么努力,我还沾沾自喜被人看重,结果人们想把我挖去还是因为您。”我说。
“那就更没有必要被他们利用了,推掉他。自己做老板。”他故作轻松地说,实则用心良苦地把我往他的思路上挟带。
“然后呢?”我说,我也微笑了。
欧先生没说话,站直了身体,他沉下了脸看着我,他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有把握了。
“然后我会在您的荫蔽下得到很多东西,这毋庸置疑,我相信您的权力。可是欧先生,您跟我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我是您的什么人呢?您的女儿她会放过我吗?您送给我这么大的礼物,无非是要我更多的忍受她,您觉得我能做到吗?她之前伤了我的肩膀,下次会不会要我的命呢?我的小命和这两层豪华的写字间,哪一个更值钱?我应该为此冒险吗?… …”
“悦悦,”他扔掉了手里的香烟,打断我,“我想留住你,我想让你高兴,这事情跟仰安没关。”欧先生一字一句,力证自己的诚意。
“可是您跟她永远都有关联。我不能跟她争夺您。我争不过。在这之外的任何补偿,我也不要。更何况,这并
不牢固。”我不能再说了。我看着他的脸,我总是想要跟他多呆一会儿的,但这对我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我转身离开。
欧先生急了,从后面追上来,抓住我的肩膀,一叠声地叫我:“悦悦,悦悦,悦悦,你别走,你要跟我结婚吗?我们等一等好不好?或者你说,你究竟要什么呢?”
“我原来也没把结婚当做一个重要的事情。”我低下头说,“但是后来我觉得它至少是一个象征。”
“象征什么?”欧先生追问。
“应该被遵守的契约。还有平等的爱。”我说,“您带我来这里,来看这个,您用钱和权力收买我呢,您觉得这平等吗?”
“我昏头了!把这事情忘了吧!我们再谈一谈。好吗?”他开始耍赖了,“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悦悦,你这不是说话不算话吗?”
他的手一直扣在我的肩膀上,我嗅到他身上桃子的味道,我曾那么迷恋这个人的一切,可我觉得我得走了,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我爱您。我从来没像爱您这样爱过别人。但是如果我爱您,超过了爱我自己,那就是愚蠢。您觉得我是一个蠢人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良久,终于慢慢地接受了我的决定。欧先生松了手。
窗外的阳光把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好长,我缓慢地,艰难地从欧先生的影子里离开,我从这个自己一直向往的写字间里离开,我
从一场大梦里离开。
第十七章(4)
大约两年以后我有一次在香港转飞机的时候亲眼见到了欧仰安。我坐的是小飞机的商务舱先登机,经济舱的客人继而鱼贯而入,我正低头看杂志,有人的行李袋子刮到了我的腿,我抬头看看,那人马上说对不起。我还是认出她来,当时就愣住了,眼前的欧仰安有从前的三个自己那么胖大,长头发稀少而且油腻,都贴在头皮上,她的眉目和粉白面色还是能看出原来的娇气好看,可是额头颧骨下巴都满满塞着肉,她涂着红艳艳的嘴巴,身上穿着一件大码灰色T恤,衣服裤子都被她撑得紧绷绷的,肩膀手臂腰身全都是一节一节的赘肉,她快把过道都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