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神志清晰地睁开眼睛,已经是五天以后了。有人在身边看着我,是欧先生的司机和家里的保姆,他们见我醒了就摁铃叫了医生和护士来,还问我想
喝什么想吃什么。我坐起来,配合医生让他测体温看眼睛,检查伤口,我说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我觉得自己好多了,眼前不晃了,听声音也清楚,伤口还疼,但是可以忍受的。医生一走,我便问司机,欧先生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你和保姆在?
欧先生有事情,有点忙,他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过来,江小姐您看您需要什么,我们都能照顾得来… …
打电话叫他来。我说。
欧先生有事情忙着的,司机说,您需要什么我去办呀… …
我握着拳头,闭了一会儿眼睛,克制着要去跟一个不相关的人吼叫的冲动。叫他来。我又说了一遍。
您... …司机还想要对付我。
我让你叫他来!我终于忍不了了,大声对司机叫道,你们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马上把欧锦江叫来告诉他不马上出现的话就永远再也别想看见我!
司机见我发脾气,拿了电话马上去联络欧先生,我坐在床上,恼恨无比,痛下决心,到时候了,我跟欧先生一定要说的明明白白的时候了,他的女儿,或者是我,他必须选择一个人,或者他已经选择了?我伤得这么重,他居然不在旁边,他是不是又跟我玩失踪了?我咬着牙,居然笑了一下,那更好,那更好,连道别都不用讲了… …
我并没有等太久,那个咬牙切齿就此跟他一刀两断的念头还没前后周全,欧先生已
经推门进来了,我抬头看他,也是吓了一跳,
第十六章(4)
只见他头发凌乱,眼眶凹陷,下巴上的胡子遮了半张脸,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是几天都没梳洗的样子。他看见我好了倒是高兴,坐在床边,上上下下地摸我头发脸,轻轻碰我手臂,嘴里念叨着,好呀,不发烧了,伤口疼不疼?瘦了好多呀,多喝些汤补回来就好… …我心里面还气呢,谁要他摸呀,摸什么呢?我是刚补好的毛绒玩具吗?我还有话跟他说呢。就那么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扑打下去,张嘴数落,原本都想好的内容却全都变了:“不要摸了…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刮胡子不换衣服的?什么样子呀,一点都不好看!”
他听我这话,苦苦笑了一下:“哪里还顾得上呀,你先在这里不要动,我去跟医生问问情况… …”
欧先生转身就要出门,我忽然心底一惊,害怕起来,那感觉从脚后跟窜上来:他又要走了?他这是干什么去?他是不是又要好多天不给消息?他又要甩了我了?我腾地坐起来,连名带姓地叫他,欧锦江!
嗯... …他回头看我。
你要去哪里呀?你不许走!你就在这里陪着我!
我,那个… …
我不等他说完,满腹委屈全都回忆起来了,眼睛霎时又涨又热,神经质地,你不许走!你敢走!你还敢把我扔下来,扔给司机和保姆?!你知不知道我怎么受的伤?你知不知道谁害我?!你就呆在这里!你
陪着我!你一步都不许离开这里!
他转过身来,一时难以应付,只好坐回来,用帕子给我擦脸,别哭,别哭,对伤口不好… …
人哭的时候是不能哄的,越哄越娇,哭得就越厉害,男人女人都是这样,大人小孩都是这样,我也是,我拽着他手帕捂在脸上,一叠声地发着牢骚,你还记得我受伤?你还敢走,你什么意思?剩我自己了?一睁眼睛是司机和保姆!你给我说清楚,你去哪里了?你刚才去哪里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事情比我重要?!你说清楚!
欧先生没说话,只是给我擦眼泪。
我业火不断,越烧越猛,就此跟他较上了劲,不依不饶,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他还是不回答。
我抓住他手臂,直直瞪着他眼睛,非得要一个答案,你说!
他终于拗不过去了,看着我,半天,是仰安… …
“是她?!”我心里恨恨,她又闹妖了!
“三天了。三天没有踪影。”欧先生说,“我报了警。四处托人,在找她呢。”
我愣住,抬头看欧先生,看他那憔悴的脸,难怪难怪,他一边要在医院照顾我,一边要找女儿,哪有时间去打理自己呢?
“是… …去外地了吗?出国了吗?有没有去机场和车站查记录。”
欧先生也是乱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查了,没有记录。他闭着眼睛,半天半天,痛苦地无助地,我,
悦悦,别怪我没一直待在你身边,我,把自己女儿给弄丢了… …
我看着欧先生,我最怕他难过了,我自己的委屈都没有了,用那个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仔细消化着这件事情,欧仰安不见了… …她是害了我畏罪潜逃了?还是躲起来怕她爸爸惩罚她?都不像呀。我被她修理得这么惨,她是要耀武扬威地看我笑话,看我惨相的,她怎么会不见了呢?对呀,她是要来看我的… …不,她是来看过我的… …
“她来过这里。”我看着欧先生说,“您女儿来看过我。”
欧先生抬起头来:“… …怎么可能,你出事之后我一直把她关在家里。”
“可她并没有被您关住。”我说,“她来看过我。我以为我做梦了,但是我没有,她真的来看过我。当时您不在,您是给我买东西去了吗?”
“然后呢?”欧先生紧紧看着我,“你们说话了吗?她去哪里了?”
“她不是一个人。”我说,费力地回忆着,“我想起来了,欧仰安站在我床的一侧,另一侧是… …”
“另一侧是谁?”欧先生追问。
我没回答他,我不敢回答他,突如其来的力量把我撑着站起来,往外走,扶着墙,直到护士站,我问护士小姐们,这两天有人来看过我吗?
她们在电脑上翻看记录,没有呀… …
一个男孩子,我问,高高的,很年轻,面相很好看的,你们见过吗?
欧先生
一直在我后面。
哦,有的,一个刚上班的护士推了小门进来说,正好是我当班,当时计算机在维修,我就记在本子上了,那,说是你弟弟,叫… …徐冬冬… …
他是一个人吗?我继续问。
一个人来的。刚上班的护士说。走的时候旁边有个姑娘,女孩儿披了一条围巾,就是我想买的那种,我就记得了… …
我回头。
欧先生也明白了。
他女儿欧仰安来过我这里。徐冬冬也来看过我。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
我马上跟欧先生要了电话打给冬冬,电话是盲音,他一直不接。
我身上累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冬冬和欧仰安怎么会分别来,一起走?冬冬会认识欧仰安吗?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不不,不可能,冬冬不会害我的,冬冬不会跟欧仰安是一伙儿的,冬冬会一直保护我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冬冬在哪里呢?欧仰安在哪里呢?
我问欧先生现在是几号了?
哦,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是冬冬离开去美国念书的日子了。
欧先生查过,没有出境记录,欧仰安的身份证证件甚至还在她爸爸这里… …
我忽然想起之前见面的时候,冬冬跟我说的一句话,他说那些跑长途客运的大巴车里,哪怕没有身份证,只要你多给一些钱,就会把你带到想要去的地方… …那次他说起他一路到广西的旅行,偏远的山区,喀斯特地形,
天坑,野猪,要把一个人藏起来得有多方便… …
我的心都要从嘴巴里面跳出来了,我猛地回头看欧先生,我可能知道,您的女儿,欧仰安她能去哪里了… …
第十六章(5)
我们在长途客运站一个去往广西的长途大巴车上找到了徐冬冬。他一个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穿着黑夹克,带着网球帽,在玩手机。那是我找的第十二辆车,横排的座椅被改造成了通铺,乘客们各自奇形怪状,气味如同他说过的一般复杂难闻。招徕乘客的车老板打量着我跟欧先生,他奇怪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怎么会坐这一辆车。而我在上车之后,一眼看见后面那个小脑袋的形状,我走过去,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他起先吓了一跳,然后他看见我后面的欧先生,他打量了一下我们俩,然后迅速地就明白了眼下的情景:我记得他不经意间留下的线索,我带着欧先生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