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奋力追赶,但脚下的鞋限制了速度,他索性停了下来。陈建平领先了就边跑边歇,不时地往回看。他看高翔停了下来,乐呵呵地喊道:“这么快就认输了,没劲!”说完转过身得意地甩着手走起来。
高翔停下把鞋脱下来装进书包,风驰电掣般在坑坑洼洼的泥石路上奔跑起来。冬寒未去,春暖未至,光脚踩在地面上冰凉的。路面铺着大小不一的砂石跟鹅卵石,光脚板踩在上面硌得火辣辣地疼,但也正因为如此,跑开了后脚板心就发热了。高翔就这样驱散了赤脚的冰寒,健步奔跑着……
高翔超过陈建平了!高翔超过陈建平了!得意之情在他胸膛洋溢起来。
高翔跑到前面去了,陈建平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马上迈开步子紧追上来,两人不相上下,陈建平在后面扯着高翔的衣服哈哈哈笑着,最后几乎同时到了叉路口。
高翔挥着衣袖揩着额头上的雨水跟汗水,嚷道:“我赢了!我赢了!”陈建平不服气地跳起来高声喊道:“是我赢了,你输了。你犯规,不穿鞋脚轻多了,当然跑得快。这次胜负不分明,再跑一次!”
“明天再跟你跑,回去晚了爸爸会骂人。”
陈建平拐上了小叉路,高翔沿着公路直走,心里一直嘀咕着:“没输,我没输,我还赢了,哎呀,脚板心真疼啊!”
等陈建平走远了,高翔坐到田垄上把袜子脱下来,脚板心破了好几块皮,但这点皮肉伤对从小就山里来水里去的孩子来说,算得了什么!
高翔穿上鞋往回走着。田野绕着翠绿的群山,水塘里、沟渠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蛙鸣,春天就快到了。
高翔走得不急不缓,边走边往路边清可见底的沟渠里丢石头,流水淙淙,石头落下的刹那溅起水花,小鱼飞速散开,等水面的波纹平下来,躲进水草中的鱼儿才又纷纷冒出来在溪流中来回游串,这对高翔是莫大的快乐。
“还在玩,还不赶快回去。”
迎面走过来的是村长胡建明。今天是阴雨天,胡建明趁这点时间到各队走了一趟,一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为修整水渠,顺便找各队队长商议并交代了大致的任务,公私兼顾。
高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个平常看起来威武的村长今天怎么会跟他说话。
“高冬九死了,还不快回去!”
村长穿着比一般人家要好些,仪表上带着威严跟神气,高翔还是没有搭理他。
等胡建明走过身后,他才愣了一下:高冬九死了,爸爸去世了?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又意味着什么?高翔只是迷惑与不安,爸爸早上还给他们做了红薯粉煮饭,怎么村长说他去世了?
高翔还是按先前的速度往家走着,可怜七岁半的他还不知道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第二章
高翔顺着公路走着,拐过一个山湾,前进组就一览无余了。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大公鸡不甘寂寞伸着脖子接二连三地啼鸣着。邻舍各自忙着自家的事,生活依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翔进到屋里,今天天色不好,也没开灯,屋子里很暗。又是雨天,但好在只是细雨绵绵,屋顶上几个漏雨的地方还没漏下雨来。大姐二姐坐在灶屋里沉闷着脸一声不吭,妈妈躺在床上,被子蒙住了头,气氛沉寂压抑。这个情形,今天玩是不可能了,高翔搬个凳子准备写作业。
“妈妈还没吃中饭,你叫妈妈起来吃了饭再睡。我们叫了好久都没用,妈妈最爱你,你去叫。”二姐低着嗓音跟他说着。
高翔走到床头,饭碗放在床头柜上。
爸爸出事后,伯娘陈秀珍中午去学校把大姐二姐叫回来照顾妈妈,高翔一来小,二来怕耽误他学习,就没叫他,饭是两个姐姐做的。
高翔扯着被子叫妈妈吃饭,大姐二姐脸色肃穆,眼眶泪水盈盈。高翔不由一阵心酸,一股悲怆盈塞了心间,他哽着喉咙带着哭腔喊妈妈起来吃饭,但妈妈像是睡着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妈妈并没有睡着,这猝然的打击太沉重了,一个人如何承受得起。今后三个孩子得指靠她了,不能在他们面前掉眼泪,妈妈捂着被子说道:“妈妈不饿,你写作业去。”
高翔还是轻扯着被角叫妈妈起来吃饭,最后妈妈探出了头,拍拍他脑袋道:“写作业去,今天学了什么知识,妈妈饿了会起来吃的。”妈妈红肿着眼,里层的被子给泪水润湿了。
高翔趴在凳子上写着作业,家人的情绪使他慢慢朦胧地意识到爸爸去世是怎么一回事,又意味着什么!今天早上爸爸还给他们姐弟三个做了红薯粉煮饭,怎么下午回来就不在了?高翔的思绪飘到了幼年的记忆里。
记忆的第一片段:大概两三岁吧,具体几岁高翔也记不清楚,那时候爸爸妈妈天不亮就背着锄头干活去了,经常天黑了还不回来,有电还好,有时停电了屋里就是漆黑一片,高翔怕黑,就哇哇哇哭着要爸爸妈妈。两个姐姐年龄也没比他大多少,她们心里也害怕,但弟弟更小,她们就要好好带着他,大姐一边哄他,二姐一边划火柴照明,经常一盒火柴划完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回来。
第二片段:记得模模糊糊的,那时候爸爸大概做生意去了,好长时间不在家。有一天吃过晚饭,有人敲门,开门是爸爸回来了。这个情景高翔记得清清楚楚,爸爸穿着背心,晒得黝黑黝黑的,肩膀上皮都晒裂开了,扁担在两个肩膀上压出了深深的凹痕。爸爸经常挑着一担子货物在外面吆喝着做买卖,高翔忘了爸爸做的什么生意,肩膀被扁担压得一边高一边低。那天爸爸回来后妈妈不怎么高兴,什么原因,高翔不知道,也许是做生意折了本吧,反正那天爸爸妈妈一直吵架,记得熬到好晚他们三个才去睡觉。
第三片段:家里的副业是织箩筐,有次织了几十担箩筐,爸爸挑到市里去卖,还答应带他们三个去市里玩。临去的前几天三个小孩别提多高兴,兴奋得睡不着觉。但当他们坐上班车后不久,新鲜感与兴奋感就消失了,三个人都晕车,吐了好几次。到市里后,爸爸挑着箩筐去卖,小孩走不快,爸爸要他们三个在一家医院那等着他,不要走开,他卖完了就过来接他们。把他们留医院门口,三个孩子很害怕,但只能听爸爸的安排。那天过了好久爸爸也没回来,还以为爸爸不要他们了!中午到了,肚子都饿了,爸爸不见踪影,姐姐忍住了,高翔饿得哭起来。后来医院里有个老爷爷见他饿哭了,给他泡了杯黄米粉子。下午太阳快落山时爸爸才回来,时间晚了,玩不成了,也没买什么好吃的,爸爸带着他们三个又坐车回去。坐车太不舒服,头晕不说,还吐得不行。
第四片段:高翔四五岁时在队里的井边玩,有好几次掉水井里去了,井并不深,不够一米,但他不高,每次掉下去哇哇哇叫起来,爸爸总是能从家里赶来把他从井里拉起来。
高翔搜索着幼年记忆里的零零碎碎,关于父亲得到的只有可怜的这么一点点!
作业写完,天色昏暗下来,父亲过世,他似乎也感到了沉痛,再也没有玩的心思了!
天色一点点黑下去,妈妈躺床上,他们三个就那么坐着,沾亲沾故的亲戚来了几个,但跟妈妈说不上话又都走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十几个人到了高翔家,伯伯高正堂、阿姨高华华、爸爸的堂兄弟都过来了,还有高家族里几个管事的长辈,家里的灯全部拉开,亮堂堂的。
这些当家人安排着爸爸的丧事,高翔坐在一边听着默不作声。
事情大致安排得差不多后,大概父亲的一个堂兄弟说道:“咱们难道就这样算了?要不要报警?”
大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着高翔,高翔不知何解。
伯伯高正堂说道:“志远,你只在家待十多天又得回部队,我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办法。高翔,这里没你事了,你出去吧。”
高翔出了房间,门立马被关上了。他走到妈妈床前,妈妈还是蒙着被子躺在床上。高翔坐了一会儿后大姐在灶屋里叫他去烧火,经过伯伯他们在的那间房时,高翔像是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灶里的火烤得脸发热,心情却是冰冷冰冷的。
那天很晚很晚人才散去,屋里一晚上都有没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