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过去踩得平整的小路两边长满了杂草,过去路边上整齐的菜地现在多已荒芜,只是树木倒是愈加葱茏了。
高翔走到伯父屋门口,伯父礼貌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奶奶了?”
“在里面。”
高翔走进奶奶的房间,奶奶拿着针线正缝着什么。
“奶奶。”高翔提高声音喊着。
奶奶抬起头,又擦了擦眼睛,像是在人群中辨认某一个人一样看着高翔。好几秒过去,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把握住了高翔的手。
“这是翔伢子吧,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奶奶边说边紧捏着他的手,同时上下打量着他。
高翔把提着的东西放到了奶奶床头柜上。
“你还买什么东西,你还有几年毕业?”
“还有一个学期毕业,明年就毕业了。”高翔大声重复了几遍。、
“我们屋里也出了大学生,这么多人,就你最有出息。”
高翔扶着奶奶坐下来,奶奶满头银发,慈祥的面容带着由衷的笑脸,大概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开怀了。
奶奶逐一问着高翔学习上,生活上的各种细碎问题,高翔恭恭敬敬回答着,不过也不知道奶奶到底有没有听清楚。
夜幕开始降临,天空变得昏沉,时间不早了。
高翔拿出几百块钱塞到奶奶口袋里,奶奶忙说道:“你还没毕业,拿什么钱!你读书奶奶都没能力支持你,奶奶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边说边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往高翔手里递。
“给你过年的。”高翔推辞着站起身来。
奶奶还是执意不要他的钱,高翔只得从屋里出来,到了地坪。奶奶连忙迈着小步子,赶到了屋檐下。
“来,不要你的钱,你自己拿着去读书。”边说边要从屋檐下下来。
“孙子给你的就拿着,别搞得摔跤了。”伯父一边说着。
“我先回去了,这钱给你过年的。”高翔边说边快步往回走,奶奶一直在屋檐下看着他的背影。
回到屋里,高翔想起小时候妈妈说奶奶不爱他们,有次晚上在房间里洗完脚他脚搭在凳子上拦着奶奶不让奶奶过去,奶奶最后擦着眼泪转身坐了回去;又想起那次妈妈要出去,奶奶担心妈妈不要他们了,出去后不再回来,提个煤油瓶专门到学校去等他叮嘱他这个事,之后又把打煤油跟买雪花净剩的钱全给了他。这些往事齐聚心头,愧疚忏悔中似乎又带着点点温暖,人的感情啊!
搞好卫生后,高翔又把过年这段时间所需的柴火买好了,再之后就是准备年货。二姐打电话回来,说他只要买菜就行,其他零食她会准备好,又特意叮嘱他要是勤快的话,做点糯米粑粑是最好不过。
接下来的日子,高翔在新桥河镇上转悠着备着各种年货,不宽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菜市场热闹的吆喝声是过去跟妈妈一起来办年货的情景,这是小时候的记忆了。只是过去他们买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现在这点开支总不要再三考虑。
备好年货后,高翔提着浸好了的糯米去供销社磨糯米浆。在他的记忆里,糯米浆是用石磨磨出来的,但到了供销社,现在都是用机子打,这当然节省了排队的时间。一切都准备好后,就等着妈妈、大姐、二姐、姐夫回来过年了。
农历二十八,妈妈、大姐、二姐、姐夫一起回来了。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又在过年的时候团聚在家乡的土地,只是时间等得太久了!好在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家庭中相应的角色,生活的前景朝气蓬勃。
村里在外务工的人相继回来了,平静了一年的乡村一天天恢复了过去的热闹。这热闹当中最让人震惊的是徐吉茂、徐祝开着小车回来了。两辆小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于是,队里人的话题纷纷落到了这两辆小车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在这些不懂车的人看来,只有发了大财才买得起小车。徐吉茂、徐祝在众人的羡慕中,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大家辛辛苦苦奔波了一年,这一年里混得怎么样,赚了多少钱,在年底一定要在亲戚朋友中亮亮成绩,摩托车、小车无疑是最好显摆的物件。
一年到头,村里终于恢复了过往的气氛。
农历二十九,过年吃的喝的都准备好了,劳累了一年的人们个个洋溢着笑脸,盼着新年的到来。
三十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亮,家庭主妇们在灶屋里忙得不可开交。暂时不用做事的人围着火炉打牌、聊天、看电视,一年中只有现在这个时候可以安心地放松放松。人们都沉浸在欢声笑语里,为了年底的团聚,一年中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妈妈、大姐、二姐忙着做菜,高翔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他也乐得边看电视边逗小外甥玩着。自爸爸去世后,那些年过年家里气氛都很压抑,现在总算有了笑脸。
初一吃过早饭,三姐弟去爸爸坟山里放了爆竹。跟小时候比起来,爸爸坟上的浅草愈加繁密,坟边上的树更加粗壮,爸爸过世十四年了。
过了初一,妈妈开始安排着走亲戚的行程。谈到走亲戚,三姐弟的情绪立马低落下来,过去所受的冷漠跟白眼在脑海中浮现,生活啊,有些事情一旦打上了印记,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正月,大家都是欢欢喜喜,一年的负担都在这个时候放了下来。人们洋溢在过年的喜庆中,也只有这短暂的时光不要去为生活忧虑。大家相互串着门,长时间没有见面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得以聚首,大家聊着天,打着牌,只有在年底,才有沟通联系感情的机会。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到初六,有的人就要出门了。到初八,大部分人都得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高春兰初八得开门去做生意,马上又要回到生活的正轨,于是初七晚上妈妈又做了一桌子菜。
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王丽华突然声音低沉地说道:“十几年过去了,想不到十几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句话勾起他们的回忆,三姐弟神情瞬间低落下来,王丽华已经泪水盈眶。
她擦了擦眼角,停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十几年过去了,你们爸爸过世十几年了,那时候你们那么小,过去那么困难的日子总算熬过来了。”
高翔回忆着过往的岁月,苦涩中带着欣慰。在时代的潮流里,他们家没有沉落下去,现在还满怀着希望!他们总算有一点力量,有个有朝一日可以期盼!
三姐弟交流着眼神,但都不说话,过去生活的滋味在心里泛起,历经艰辛跟苦难,现在他们成长起来了。
“现在你们长大了,各自的方向也明确了,妈妈也不用再操太多心,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全辛苦妈妈了,要没有妈妈,哪里会有今天。”高玉兰声音带着哽咽。
空气中传递着情绪,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悲伤落泪的时刻。
“你们看,你们长大了,又有各自的前景,高余、高量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说到高余、高量,一股怒火在心里燃起,过去的回忆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玉兰跟春兰我是不用操什么心了。高翔,你是我们家的男子汉,虽说读了大学,但有些事不是上了大学就能做到的。你要好好努力,争取有出息,力争做出点名堂出来。等你有出息了,妈妈还有些事要告诉你,这都十几年过去了!”
妈妈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这句话都说了多少遍了!
“妈妈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现在不能说?”
“等时候到了妈妈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底是什么事,这个疑问已经十几年了,妈妈还是不说,高翔有点受挫。脑子里萦绕着这个问题,搞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有出息了再说!要达到什么程度才能符合妈妈口中的有出息?
第二天吃过早饭,把家里收拾好后一家人出门了。高玉兰一家三口回家,高春兰、高翔跟妈妈到了市里。妈妈是今天晚上去广州的火车,他们俩去送妈妈。另外已经初八,是时候开门做生意了。高翔也快开学了,开学之前还有几天能帮姐姐打理下生意。于是过完年,短暂相聚后,一家人又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正月一天天地过去,随着日子的过去,村里在外务工的人或迟或早又都离开了乡村回到了工作岗位,村里十几天的热闹后又重归了平静。乡村的逐渐凋敝宁静跟城市日益的繁华喧嚣生动地阐释着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及城乡社会的变迁。每个人的生活汇成时代的洪流,人们在时代的浪潮中奋力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