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空中跌落(82)
“谢梓洲。”
“……”何若有点儿呆滞。
“就是那个,小时候在临城,住老房区,老黏着我,你们特别亲切喊他‘阿洲’,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养的那个,”鱼淼说,“谢梓洲。”
不给何若再提问的机会,鱼淼把和谢梓洲重逢的经过主动交代了一遍。
何若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反应过来后慢慢转为欣喜和欣慰,感叹了一句:“好好长大了就好……”
“你们俩啊,从小就爱凑一起,我以前就在想,这青梅竹马的,长大了要么一辈子铁朋友,要么就会在一起,怎么着我和你爸都高兴。谁知道半路出那么大的意外,把你们两个分开了。我和你爸还遗憾了好长一段时间。幸好,你们俩缘分没断,”何若笑道,想起什么,“那现在阿洲在做什么?”
“他……”提起这个事情,鱼淼有点儿忐忑,“他现在在部队,就在宣江。”
军人的特殊性在那,她和谢梓洲注定聚少离多,就怕何若和鱼昌戎对这个有意见。
何若诧异:“当兵了?”
“嗯,空军飞行员。”
“飞行员?飞行员可不好当啊,”出乎意料,何若皱着眉有些忧愁,“你爸公司以前一个领导的儿子也是飞行员,在边境驻扎的,后来有天就是出个飞行任务,出了事儿,人就那么没了,也就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唉……阿洲这孩子,怎么就去当了飞行员呢?这么危险。”
鱼淼一怔,想到昨天才离开的周黎,心脏一抽,眼眶顿时红了。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周黎也就才二十三啊。
她昨天去医院的路上听那个开车的士兵说,还有半个月就是周黎的生日。他们本来,都已经在悄悄策划怎么给他过生日了。
他也就才二十三。
连二十四岁的生日都没来得及过。
他也还年轻啊……
巨大得看不见边的惋惜和悲伤海啸般冲下来,鱼淼从昨晚一直憋到现在的情绪决了堤。
“妈……”她扑到何若怀里,无助地嘶哑着嗓音哭出声。
从昨晚到现在,为了不让谢梓洲更难受,鱼淼一直强撑着情绪,尽量给他看见的是自己的笑脸。
但她真笑不出来了。
鱼淼从小就很看重身边的人,谢梓洲就不用说,林以珂、陈炀、陈烺……所有所有,被她纳入了“自己人”范围的,她都很在乎,很看重。
和周黎,尽管只是几面之缘,说的话也算不上特别多,只是一些闲聊,但在她看来,两人已然算得上朋友。
周黎的牺牲太突然了。
突然得让鱼淼难以接受。
她想起贺云说的“指不定哪天人说没就没了”、“飞行员本就是高危兵种,命说没就没的”。他说这些话时,口吻豁达中带着些幽默的自嘲,鱼淼虽记得,却始终不以为然。
哪儿有这么夸张,她当时想。
可现在,她曾经没当回事儿的夸张,却成了一件在滚滚日常中悄然又突然发生的事情。
军区里的军人们沉默,却也仅仅只是沉默。
他们一直都有这样的准备。
——“随时有可能牺牲”。
每次飞上蓝天,都是做好了这条命永远留在云里的准备。
何若愣了愣,不知道女儿怎么突然哭了,但没急着问,只抱着她,手温柔地轻抚她的背:“苗苗乖,苗苗乖……”
这是小时候哄她的方式。
寻求到依靠,鱼淼哭得更凶。
听见女儿的哭声,鱼昌戎也过来了:“怎么了?”
何若回了他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
鱼昌戎在鱼淼另一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哄小孩儿似的:“我们家宝贝鱼儿受什么委屈了?跟爸爸说说。”
鱼淼从何若怀里离开,低头胡乱地抹着泪,抽噎叫了声:“爸……”
“爸在呢。”
小姑娘止不住眼泪,整张脸埋进双手里,边哭边说:“为什么啊,他还那么年轻,他明明早上还在对我笑……”
鱼淼不知道该怎么纾解心里这份比山还压抑的沉重。
她一想到或许有一天,埋在残破机骸下的是谢梓洲,就觉得受不了。
会崩溃的那种受不了。
她之前问他,受没受过伤。
他说受过。
那次的伤可以风轻云淡一笔带过,那以后呢?受了更重的伤,受了会死的伤,怎么办?
她不想再失去谢梓洲了。
无论生离,还是死别,都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九年已经够了。
太够了。
“我好害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鱼淼。
第一次,感到这么恐惧。
-
鱼淼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鱼昌戎和何若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始末,沉默良久,守着女儿睡着,两人轻手关门离开房间。
精神疲惫,鱼淼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直接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鱼昌戎还在公司上班,何若在去年鱼淼毕业后就辞了工作,自己开了家梦寐已久的小花店,就在小区对面,还在花店养了只鹦鹉,这一年来闲着就教鹦鹉说话,孜孜不倦教导之下小鹦鹉真学会了不少。
周末,鱼昌戎不用上班,出去买了早餐回来,何若一早就去花店了。
鱼淼醒来的时候,只有鱼昌戎在家。
“醒了?”鱼昌戎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却拿着张报纸在看。因为这种浪费电的三心二意,何若每次都得翻个白眼数落他两句,“早餐在这儿。”
“我先去洗个澡。”昨晚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没洗漱,身上难受得不行。
昨天发泄过一场,现在除了眼睛有点儿虚肿和发酸,精神倒是抖擞清明。
洗完澡鱼淼煮了颗水煮蛋,剥了皮在眼皮上滚动着敷。
鱼昌戎早餐买的是馄饨,这会儿还是温的,鱼淼边敷眼睛边吃,早餐吃完,眼睛的肿也消下去了大半。
扔掉餐盒,她看了眼手机,谢梓洲说周黎的事儿有消息了会联系她,这会儿还没有信息。
她半个月不在临城,陈炀一大早就开始在群里鬼嚎:【鱼淼呢!鱼淼!给老子出来!】
鱼淼:【?】
陈炀:【姑奶奶,我求你了,能不能别再黑我了?小弟年幼不懂事犯下的错,您当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何必现在还拉我出来公开处刑啊——】
鱼淼前两天摸鱼更新的《那些事儿》,还是在画小时候。
小时候的恶劣陈炀再一次遭到了读者的讨伐。
师茗:【什么叫黑啊,毫无根据地泼脏水才叫黑,你这叫咎由自取,懂不?】
猴子:【哎,鱼奶奶,您回来了没啊?】
鱼淼:【没。】
猴子:【什么时候回啊?我们又有很久没出去浪了。】
鱼淼:【不知道。】
猴子:【?】
陈炀:【?】
小熊:【?】
鱼淼:【……你们干嘛?】
陈炀发来语音:“不对啊鱼淼,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
鱼淼:“你又知道了?”
陈炀:“哎我操,你还是别说话了,这一开口我还以为真是哪个奶奶在跟我说话。”
鱼淼:【你找死?】
鱼淼聊着微信,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出来,边吸边窝到沙发上。
“苗苗。”
“啊?”鱼淼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向鱼昌戎。
“你和谢梓洲,以后打算怎么办?”鱼昌戎合上报纸。
鱼淼愣了愣,张了张嘴,又闭上。
“昨天呢,你和我们说了那个叫周黎的小伙子的事儿,我和你妈想了很久,”鱼昌戎说,“担心你,也担心谢梓洲。但担心总归是担心,你们要想好,真的在一起了,以后的日子可能没法像普通人那样舒心。首先就没法每天都在一起过日子,一年里才见几次面?”
他略一停顿,叹息道:“更别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谢梓洲哪天也发生了像这样的意外,你怎么办?”
怎么办?
鱼淼也不知道。
沉默良久。
鱼淼垂下眼,半晌,呢喃开口:“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离开他。”
“爸,”她往上挪了挪,望着鱼昌戎,“我不会离开他的。我也做好了聚少离多的准备。至于意外……我现在给不了你明确的答案,我也很怕,我不敢去想,但是就算有那么一天,那也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了,我绝对不要因为这样的未知就丢下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