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空中跌落(67)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个德行,阿洲那臭小子也老担心这个,”贺云拿起车钥匙不由分说,“这腿啊再养也就这样了,你们嫂子都不担心,你俩瞎操心什么。”
纪珍也说:“去吧,开慢点,注意安全。”
鱼淼没法,跟着贺云下了楼。
关上门下着楼,贺云忽然问:“跟你嫂子聊得怎么样?”
“书画展吗?”鱼淼说,“挺好的,嫂子说今天就去跟纪教授说说。”
“那就行。”
顿了顿,他慢悠悠说:“小鱼淼,现在就咱俩人,你要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鱼淼:“唔?”
“关于谢梓洲的,”出了单元楼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车就停在楼下,他按下解锁,“我猜他一定没怎么跟你说过他在部队的事儿。”
鱼淼摇头:“他一点儿都没说过。”
说完“啊”了声,补充道:“只说过你的腿,就上次来吃饭的时候。”
“这样啊,”贺云笑了笑,“那不还是我的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
鱼淼:“也是哦。”
坐上车,贺云调整了下后视镜,问:“那他有没有说过一个叫‘周黎’的人?”
“周黎?”鱼淼疑惑,“是谁?”
“果然没有。”
贺云说:“他既然跟你说了我腿的事儿,那你应该知道我当初是为了救个操作失误的学员吧?”
“知道,但他没说是谁,”鱼淼迟疑一下,“难道就是那个‘周黎’?”
“是他。”
“啊……”
“你和阿洲,是多少岁分开的?”贺云问。
“十四岁的时候,”鱼淼说,“贺哥您知道?”
贺云笑:“当然。”
他的笑容像是在说“我什么都知道”,看得鱼淼一阵纳闷儿。
但贺云没细说这件事儿,话题没偏:“十四岁之前那小子什么样儿,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十八岁之后的他。”
十八岁,鱼淼正好高三毕业,进入大学。
谢梓洲和她同龄,她入大学的时候,他进了军校。
鱼淼心里莫名打起鼓:“十八岁之后的他……什么样子的?”
贺云想了想,简短总结:“很白,不合群。”
“……”
很贴切。
“我少说也带了八年的兵,但还是第一次见谢梓洲那样的,”贺云说,“好像什么都不关心,都不在乎,给我感觉就是,哪怕有人死他面前了,他眉毛都不会动下,该做什么还继续做什么。”
他一顿,道:“这种屏蔽全世界一样的冷漠,那时候在我看来,是不适合当兵的。尽管他各项素质和训练都完成得很棒,万里挑一,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鱼淼心想,这才是他啊,他本就是这么棒。
“所以那时候,真正让我担心的是他的心理方面。我上次也说了,上面其实很看重军人们的心理健康,定期得填一些心理量表来看看过去一阶段的精神状况。后来经过一些心理量表的测试,谢梓洲身上真的发现了一些问题。”
鱼淼一愣,忍不住出声:“什么?”
贺云说:“心理量表里有一个症状自评量表,在这个量表里,偏执这一项,他的分明显偏高。”
“……偏执?”
鱼淼有些发懵。
她忽然想起,有时从谢梓洲那里感受到的,被毒蛇缠上一般的寒意,又像被谁拽进沼泽里的无力挣扎感。
可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害怕。
“嗯,”贺云叹了声气,“简而言之,就是他的一些念头和想法,已经有明显甚至异常的偏执倾向,但在平常,我根本看不出他哪里偏执,虽然性格比较阴沉,却也没见他和谁闹过矛盾,大家伙儿一块儿相处的时候他顶多不爱搭理人话比较少。”
“所以一开始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我既觉得合理,又觉得不太对。”
鱼淼讷讷道:“我也……觉得不太对。”
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贺云笑笑,没反驳。
他接着又说:“直到后来,两件事情,让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对。所谓的‘偏执’,应该是真的。”
“什么事?”鱼淼眼皮忽然跳了跳。
“一件,是我有一天,看见他在——”贺云斟酌了一下用词,“描一张纸。”
“描纸?”
“是一张小纸条,很旧了,纸质像十年前的,”他说,“他在那张纸上面又垫了一张纸,很薄,能看得清下面的字。他就照着下面的字,一遍一遍地写一个名字。”
鱼淼隐约有一种预感:“是——”
“是‘鱼淼’。”
“你的名字。”
鱼淼呼吸一滞。
“而在我发现这件事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贺云又说,“在这之前,我的腿为了救周黎,受了伤。周黎倒伤得不重,至少没伤到腿。”
“阿洲,差点儿把他打死。”
“打……”鱼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贺云安抚道:“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还好旁边有人把他拉住了,一拳都没打出去。”说起当初的这件事,他微微皱起眉,语气有些凝重,“我描述的,只是他当时的状态。他当时的模样,如果没人拉住他,可能真的会把周黎打死。”
鱼淼哑然张口,说不出话。
“就是这件事之后,周黎受了罚,阿洲也一样,被上面批评了一通。”贺云浅浅叹气,眉头慢慢松开,“也就是我能下地走路之后,去给周黎求情,回去看他俩的时候,看见他在一遍遍写你的名字。”
“但是很奇怪,阿洲写的那个字不像他的,字迹像个小孩子。”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画面在鱼淼记忆里一闪而过。
她喃喃说了句什么。
贺云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鱼淼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情绪,酸的,胀的,烫的,又绵麻无力地发着软。
她抓着安全带,自言自语似的说:“那是我写的……”
是她六岁那年遇到他,和他交换名字时,写在纸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洲:这章没有我,但我无处不在。
小鱼苗:您可歇歇吧?
第51章 琉璃水彩(9)
鱼淼对小时候很多事情其实记得并不太牢, 尤其是一些小事。就像以前和陈炀大大小小因为不少事情吵过嘴, 现在她也只记得吵得最严重的几次,别的零星小吵她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了。
贺云说的那个小纸条,曾经用这种方式和谢梓洲交换名字这件事儿, 她一开始没想起来。
毕竟在她看来, 这个事儿没什么特别的, 她那时候只是觉得自己的“淼”字比较少见, 怕谢梓洲不知道是哪个字, 所以才写下来注明拼音告诉她。
就是换了别人, 她也会这么做。
那张纸条后来何去何从她写完后就没留意过,没想到会被谢梓洲拿走了。
当个宝贝似的,揣了这么多年。
谁会揣这么张破纸揣这么多年啊。
到底多傻?
鱼淼越想, 手里的稿子越画不下去。
胸腔里有什么满得快要溢出来, 比踩在云上还酸软无力,不真切。
抓过手机看了眼,从临城去宣江,这会儿怎么说也该到了吧?
她迟疑着点出谢梓洲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通了。
响了三声,电话接通。
“秒秒。”
乍一听到谢梓洲的声音,鱼淼迟钝了一瞬, 只反射性应了声。
明明也才过去几个小时,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隔世一般。
听见那边的背景音,鱼淼问:“你刚下飞机吗?”
“嗯, 正准备打电话。”
打给谁,就不用问了。
鱼淼窝进椅子里,下巴搭在膝盖上,闷闷问:“从机场到部队要多久啊?”
谢梓洲:“差不多一个小时。”
“还挺久的。”
“嗯。”
她不肯放弃地又问:“那你回了部队,真的得把手机交上去啊?平时就一点儿都碰不着吗?”
小姑娘说话时尾音上扬,含着使小性子似的苦闷,清澈悦耳。
谢梓洲弯了弯唇,嗓音却很淡:“也可以。固定时间玩会儿。”
鱼淼心情好点儿了:“哦,那就行。”
“我去过贺哥家了,”她往下滑了点儿调整姿势,“书画展的事儿,嫂子跟我说了。”
“嗯。”
“你就‘嗯’啊?不关心我去不去吗?”鱼淼不太满意他平静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