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爱纪(101)

那姑娘坐他旁边,语笑嫣然,很乖巧,也很娴熟为他服务。

陆时城口味回国后大变,不再爱辣妹,喜欢懂事听话的。这回,她听见他对女孩子说: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话多么熟悉,语气也没变,懒散随性千金散尽,低醇迷人。

女孩娇俏靠近,眼里有蜜:“那我要好好输钱,你会心疼吗?”

陆时城笑着没说话。

云昭看在眼里,退了退,她机械地想找出口出去,到处都是人,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涌来,肆意嘲弄。男人早看出她不太寻常的举动,隐约猜出什么,这会儿上前,一手顺势揽住她肩头往边上领:

“需要我送你吗?”

她什么都没听见,头顶吊灯璀璨,到处都是亮光,都是人声,可为什么如此窒闷?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男人的手在肩头那紧了紧,想带走她。

“我要回家。”她一阵难受,蹙眉想拿开男人的手,两次未果,云昭终于再也忍不住,她猛地推开男人,大声说:

“你不要碰我!”

尾音跟着颤了颤,已经带上哽咽的意思。

男人当然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不按套路出牌,却也见惯大场面,一笑化解,想上前抚慰她。

这么一喊,众人的目光自然投过来,云昭胸脯起伏,她害怕地看看牌场的人们,鼻子一皱,也不知道是跟说的,摇着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大声喧哗的。”

陆时城在她声音响起那一刻,扭过头,看向她的方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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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他没想到云昭会出现在浮世汇,一点都没预设:

穿的真厚实, 万年不变的牛角扣大衣, 围巾散开,红唇微张, 睁着一双灵巧鹿眼,羽翼未丰的白脸,倒还真像被赶进猎场皮毛光亮的惶惶小兽,突围不出去, 跑晕了头。

就这么个小模样。

陆时城的心登时软下去, 将她这么看着, 起了身。

却是对不远处熟悉的服务生打了个错指, 眼神一凛, 瞟在云昭身上,对方立刻会意, 过来跟云昭说:

“这位小姐,我带您先出去好吗?”

云昭眨了下眼,围巾半边靠前,半边搭肩, 欲说还休的故事被腰斩了,人木偶似的被服务生领着穿过灯火明暗不定的走廊, 再往哪儿走,她不知道了。

外头,风搂着雪这么一拨一拨地落下来,一方来, 等到日头照,又八方离去。

那股扑脸的热气没了,人清醒几分,云昭对服务生说:“谢谢。”而身后,陆时城迈着两条长腿出来,外套都没拿,追上她:

“吃饭了吗?”

熙攘人间,十丈缤纷,可吃依旧是第一大事。这种琐碎问出来,立接俗世之魂。

她确实是饿着肚子来的。

这会儿,转过身站的分外直,竟还能冲他笑一下:“和你有关吗?”

她从来不知道装傻,也不会,并没有大发雷霆,清清淡淡地说话,一脸的隐忍。

这个地方时不常有人经过,服务生早很有眼色退下,不是说话的地儿。陆时城不舍得她饿肚子死冷的天在这里跟自己怄气,却跟她没任何肢体接触,说:

“我带你吃点东西。”

“我想你带我玩德扑,你答应过的。”云昭不动,目光像来时那样执拗,脸上没有等他应话的意思,“陆时城,你知道尾生抱柱的故事吗?”

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此时此地,不是聊尾生抱柱的。陆时城扭头看看四下,牵过她,快速带上车走人。

不是没人看到,但他动作利索,那些想探究的目光没回过神又收了回去。

衣服留在浮世汇,陆时城掏出手机跟里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云昭在副驾驶静静听,没动弹。

几分钟后,他大衣熨帖地送来,车子启动,云昭垂着眼,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好像,无论他带她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去。

“想吃点什么?”

“我吃不下。”云昭说话坦诚,一颗心,浓墨重彩地肆意涂抹扭曲着,但脸上表情不多。

“那就聊尾生抱柱,不是想聊吗?”陆时城真的不强求,车子停下,反正下雪,开不快,没地方好去。

“我不想说了。”云昭那点情绪一断,接不上。

他看她一眼,这一眼,说不上来的寒意森森,陆时城说:“那男人你认识吗?”

“不关你的事。”云昭知道他说的谁。

陆时城幽幽又瞥她:“别装傻,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他想上你,要不然呢?跟你个穷大学生献什么殷勤?”

这么尖锐的几句,逼着她承认事实。

“你长点脑子。”他淡淡说,“云昭,你记住了,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长辈朋友同学,只有男人,除了没发育的小朋友,他们都把你当女人看,你别这么孩子气,遇人遇事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云昭忽然觉得无比疲累,错在她,她该在什么位置自己不清楚吗?当好他的小宠物,闲来逗弄,忙时冷眼。是啊,她没心眼,否则也不会跟他平白无故搅合到一起。

她想走正确一步,陆时城能拉回去三步,错三步。

今天,自己来到底是为的什么呢?云昭又觉得茫然,捉奸吗?她哪里配,没这个资格,师出无名自取其辱作茧自缚……她长这么大也没像此刻,一股脑地想到那么多成语,每一个,都是先人为她量身打造的无上智慧。

“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忙,”他继续说,可接下来顿泰迪好半天,死生隔久,那一腔内热堵在胸口怎么都散不尽,他每每想云昭最后的绝望,脑子是麻的,亡灵不得安息--

陆时城失眠几夜,黑胶唱片放着,窗帘鬼魅地在眼睑下动。

可人却偏偏还是一张极冷性的脸。

“这几天,我情绪不太好,事情也多,圣诞节答应你的事我没忘,只是不想找你。刚才应酬,想放松一下玩两把多少自在些,没别的想法。”

解释的不轻不重,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刻意诚挚的。

这就是他,在她跟前不存在费劲巴拉的隐瞒或者修饰,肯说清楚,代表在意着她的想法。

雪细密温柔地下,冷冽的,陆时城忽然意识到那座孤坟十七年里不知道覆过多少场雪了,一场白头,一场春风,那么安静,跟死去的姑娘是那么地像。

人间无你,就此别过。

云昭的眼睛在晦暗车里照样清亮,不含杂质,风吹不乱雨打不皱。

“你情绪不好,就喜欢找女人发泄对吗?”

“以前是。”他承认的也够利索,给出留白,希望云昭别那么蠢。

换平时,陆时城一定会紧跟促狭问她是不是吃醋了,为那无伤大雅微不足道的陪客。

转过身,翻出给她事先买好的礼物——一款女士腕表,连带着自己的旧打火机,“别拒绝,我希望你手里能有件我的旧物。”搁在了她膝头,不容置喙。随后,他打开话匣子:

“我祖父藏书很多,多年前,我在他书房看过一篇墓志铭,是父亲写给早夭女儿的,里头说:土接亡叔之墓,风接西莹之松,冀尔孩魂,不怕幽壤。唯恐自己心爱的女儿感到害怕,如今我再细想这几句,那些活着不被人爱也没有所谓亲朋故旧的人,形影相吊,又该怎么办?我前段时间去探望一个故人,埋在不为人知的荒草地里,孤零零的,昭昭,我替她难过。”

陆时城像冷静的叙述者,他说他难过,情绪只在心底如烟火明明灭灭。

拔地而起谈到死亡,红尘中那一点点曾有的交契早被时间轰炸得粉身碎骨。

“尾生抱柱说的是从一而终,至死不悔,”他嘴角甚至泛起不清的笑意,“你敢吗?昭昭,你敢做尾生吗?痴情的等一个男人,比如等我。”

这么问,真是贪心又下作,可坦坦荡荡,他凭什么?张嘴就来套人青春?

“那你敢做尾生吗?”云昭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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