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外甥并没有反抗,他表情凝重但是眼神轻蔑,虽然呼吸不畅,却丝毫没有求饶的表示。
渐渐的,他呼吸渐弱、眼球突出,地抓着杨劲小臂的双手力道渐渐减弱,拖在地上的双腿无力地踢蹬。
杨劲已经不再是杨劲,他只是借用了人类的身体,浑身上下流淌的却是仇恨。
眼看章燃五官扭曲,翻出眼白来,他才意识到什么,嵌在章燃脖子里的手臂略松一点。
杨劲打消杀人念头的同时,一股不可抑制的悲悽喷薄而出,他自己也窒息一般,趔趄地去掀床上的被子。
被子被他大力掀翻,李清一□□地蜷缩着,脚上一圈薄薄的纱布,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蔽体之物,而且,她睡得很熟,二人打斗的巨大响动都没把她吵醒。
杨劲皱眉苦笑,这种笑比刚才的狼狈更加可怖。
章燃喉咙发出怪音,之后是猛烈的咳嗽,他见杨劲伸出手去,用了些力道去掐熟睡者的下巴——
章燃滚到他腿边,伸手去阻止。他缺氧乏力,又在持续地咳嗽,动作只是个示意,杨劲根本无需理会。
可是章燃眼里却不再是空洞和对抗,有了臣服和乞求。杨劲会哪里在乎他。
头被大力扭转,失去意识的李清一发出声音,类似干呕。
杨劲终于觉出异样。
“狗男女。”杨劲踢了一脚,章燃却没那么容易被甩开。
他本来就穿了外出的衣服,刚才差点被掐死,现在出了一身虚汗,可他执着地想要阻止杨劲。
“狗男女!”杨劲再一次恶狠狠地说。
章燃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他虚着嗓子说:“你打死我吧,不要动她。”
“哈!哈!”杨劲觉得讽刺又不可思议,甩开章燃,在地上踱了两个来回。
他停下来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章燃蜷在地上,李清一赤.裸地蜷在床上,杨劲心中苍凉,找不到适用于此刻的人类语言,良久,他低沉地说了句:“我操!”
说完,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章燃狼狈地追上去,挡在他面前,强撑着说:“我该走了,我把她交给你。”
没等他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耳光,本来就虚弱的他,被打得转了90度,章燃舔舔口腔的腥甜,哑着嗓子说:“小舅舅,从这一刻起,我们都失去她了。”表情怆然。
说完一阵急促交替的呼气吸气,像哭又像笑,倒退着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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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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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滨海公园的上午, 准确地说, 是将近正午,海滩上游客渐渐多起来, 隔着紧闭的窗和厚厚的遮光窗帘, 仍旧可以听见隐约的人声。
李清一干呕一声,重新回到人世。
眼睛还没睁开,耳朵也还没接收到到外界声波,只觉得口腔干燥,像被撑着张大嘴巴迎风骑摩托车驶了五公里。他吞咽两下, 抑制不住地干咳, 同时皱紧眉头。
杨劲像一尊佛, 端坐在对面床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尝试翻身, 同一个姿势蜷了很久, 身体都是僵的,试了几下,才展开肩膀。
杨劲看了看桌上的水, 没有动。
窗帘很厚, 室内光线昏暗。李清一的眼皮,像一百年前沉入海底的铁船,眨眼的动作艰涩得如同天地初开。
他看见男人的剪影, 明显吓了一跳:“嗯?”
杨劲依旧没有动。
她想坐起来,可头很重,全身都使不上力气, 只好扭了扭脖子,这次她意识到,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熟悉的人。
“几点了?杨部长?”
杨劲答:“11点。”补充道,“上午。”
李清一清醒一些,撑起上半身说:“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说着递上水杯。
李清一实在口渴难耐,接过喝了两大口,握着杯子才开始思考杨劲的问题……我要去哪儿?
“我在哪儿?”她问杨劲。
杨劲循循善诱:“你想想。”
李清一真的想了想,并且,迅速恢复了记忆——部分记忆。
“章燃呢?”她环顾房间,昨晚床头柜被移出来,上面摆了啤酒和白酒。现在,房间早不是喝酒时的样子,一切物件归位,好像喝酒的事是她凭空想象的。
杨劲左手插在兜里,他的着装与昨晚无异,他只在章燃离开之后,侦探一般重新审视这个房间,并在垃圾筒里找到一个管状塑料容器。
现在,那个胶囊大小的容器就在他左侧兜里,李清一提到章燃,他下意识捏了捏它。
“他走了。”
“嗯?哦。”
“赶飞机,去英国。”
“今天傍晚的飞机,那确实该走了。”
杨劲随意问道:“他跟你说今天傍晚的飞机?”
李清一眯起眼睛,困惑地看着杨劲。大脑刚刚启动,她不明白航班时间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强调的必要。
她喝光杯里的水,吞咽的声音很鲁莽,把杯子放回床头桌时,才发现自己穿得很少……被子滑了下来。
她慌忙裹紧被子,身体和大脑才同步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警觉和慌乱都在杨劲的意料之中,杨劲没看她,看着空杯子问:“还要吗?”
李清一舔舔嘴唇。
杨劲腿边有个超市塑料袋,他从里面拿出一瓶水,缓慢淡定地拧开瓶盖,把杯子倒满。
李清一盯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脑中却警铃大作。李爸早就告诫她,女孩子在外面,轻易不要喝酒,喝酒有发生坏事的可能,严重的会有多严重谁都难预料,但最轻微的,也是醉酒失态、胡言乱语、风度尽失、留人话柄。
李清一故作淡定,心中暗暗叹气,昨晚怕不止胡言乱语那么简单。
杯子再次递到她面前,她刚想开口问,杨劲却抢先道:“先穿衣服,我出去一下。”态度中立,并无感情色彩。
半小时后,杨劲敲门。
李清一迅速洗了个澡,把自己打理好,在这个过程中,努力驱散脑中的浑浑噩噩。
她发现两个事实:
第一,她的衣服不是自己脱的,虽然被整整齐齐摆放,可不是她习惯的折衣方法;
第二,她遗失了一段记忆。她最近的记忆是喝酒,先是啤酒,再是白酒,章燃坐在她对面。再向前追溯,是海边,巨浪卷起厚厚的浪花,欢快又汹涌,她对章燃说:“你以后会变成了不起的人。”
之后就是半小时前:杨劲合衣坐在她对面,告诉她章燃已经走了,时间是翌日中午。
听到敲门声,她把窗帘开到最大,远处是冬日海滩,海岸线已经退到远处。
杨劲进来后,一直默不作声,也没有看她。窗帘打开后,房间里事物件件分明,杨劲扫视一圈,最终决定走到窗边,打开半扇窗。
李清一已经穿戴停当,走过去和他一起看窗外。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杨劲咬着后槽牙,“准确地说……今天凌晨。”
“章燃怎么走了?”
杨劲扭头觑她,胸腔里怀着一口气,一直没吐出来。
“我的意思是,章燃他……”她想问,黑灯瞎火的,你是不是把人赶出去了?
“他不该走吗?”杨劲只扯了扯一侧嘴角,做了个嘲讽的表情,眼神里却有掩不住的恨意。
李清一下意识顺了顺头发,发尾还是湿的。她觉得杨劲是在质问她,又觉得解释起来更加别扭:“章燃好像有点抗拒你们给他安排的出国留学,情绪挺低落的,昨天一起喝了点酒,没想到本地啤酒后劲儿这么大……”说着又觉头又重又闷,两个拇指顶住太阳穴,双手捂住额头。
杨劲勉强呼出胸中浊气,看着远处海滩,他一宿没合眼,睡眠不足加上情绪起伏,既要拼命隐藏情绪,又要冷静做出决定,他觉得感官和知觉在逐渐丧失,面临两难选择:要么盖棺定论,要么万劫不复。
如果是后者,那幻灭的不光他本人,还有这对“狗男女”,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恨过,恨到想掐死他们,砌进墙里,浇灌厚厚的水泥,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是前者——好在,他还有另一个选择。如果是前者,他要负责整座海市蜃楼的营造,怀着无法容忍的真相去掩盖真相,抱着无法修复的残缺去粉饰残缺。
整个世界就是一盆新鲜的狗血。
杨劲从思绪中拔出自己,转过身来,靠着窗台,看着李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