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重逢,他似乎准备充分,但又好像分分钟能考砸了。
向明月一袭黑色收腰长裙,素淡薄妆,唇色未点。她是来替父亲出帛金的,原本该向东元出面,他这几天谈生意出城了。
她是瞧见周映辉了,他很确定,因为她迈步过来的某一步里频率失调了。
二人启面,都未言声。
倒是温文祈,她雀跃地跟向明月打招呼,后者明显有点错愕的神情,张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沈知华过来了。
眼前一团事,没人顾得上从前的千丝万缕。沈知华喊文祈,她有事和她商量,关于文祈作为准孙媳妇,到底要不要戴孝这个问题。
周映辉则瞧着某人俯首在他跟前在来客名单上签字,他想等她直起身来,问候她一句,“好久不见……明月。”
那头的沈知华喊他,“小二,你说呢?”
“还是先别戴了吧……”他话还没说完,向明月就朝沈知华淡淡一施礼,表示节哀顺变,她去给周爷爷鞠个躬,烧刀纸。
灵堂来往宾客络绎不断,周永茂同僚、学生又多,周映辉实在脱不开身,温文祈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四下转了圈,没瞧见某个人影,再看身后人,不禁拍额朝文祈,“大小姐,你老跟着我干嘛?”
“你似乎在找人?”
*
向明月完成葬礼该有的礼数,就从灵堂边门出来了。
一路回到车里,她替烟都快半个月了,全然没有戒烟的效果,反而,心烦意乱的时候,更有瘾了。
于是从扶手箱里又翻出烟盒来,衔一支烟到唇上,七月黄梅季,犄角旮旯都潮乎乎的,似乎火机都欺负她,连滑了好几下都没打着。
她只得重新从包里翻出电子烟。
说实话,这味道着实不对胃口。
她栖身在一团烟雾里,无声无息了许久,才一键启动车子。
回头听向东元说,
他回来个把个月了。
☆、002(修)
两年半前周映辉出国,与一个月前他回国,
S城都是这样,南城多雨态。
夏季的雨更是暴躁些,浮云随风动,遮住了太阳。
不多时,就变天了。
雷阵雨冲刷着综合病房楼这层的西南玻璃幕墙,压城的黑,泼天的水。
周映辉才从血液内科的重症监护病房里轮转下来,得以喘口气的空档,他想给某人去通电话,可惜师出无名。
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他的血液内科课程提前读完,回国第二天他就重新上岗了,几乎马不停蹄,转临床内科的变动,执行为期一年的住院总,这是升主治医生的必经之路。
这一个月,他吃喝拉撒几乎全在医院解决的。
每天iwatch院内计步,一万起步。
他们有刚生完孩子的女同事住院总,照样奔赴在一线,娃娃都不奶了。
周映辉觉得,生活如同像个真空的瓮,抽尽最后一口空气,任你燎原的火丢进去,也着不起来了。
生活也是行进的轱辘,它逼着他必须前进。
否则,一切不过是原地踏步,或者是,无因无果的死循环。
他犹记得,向爸和他说的那句话:男人就该赚钱放到自己口袋里,再拿出来给自己喜欢的女人用。
如今再回想从前,他着实不配。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只要容他时间闭上眼,有人有影总住在他脑海里。
*
中午医院食堂,小白问他,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周映辉先前告诉小白,向明月好像误会什么了。
误会他物是人非,终究做了薄幸人,和她彻底翻篇了,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朝老友坦诚,“我的想与不想,分文不值。”
小白:德行。
下午一点半,他要陪老师坐门诊。
住院部的医生值班办公室,周映辉抓紧时间眯一会。
温文祈在他午休时间来了。
站在他们办公室门口,怯声怯气地开口,我找周映辉~
几位前辈师兄师姐都看向门口,一致揶揄,周医生的女朋友好漂亮,混血姑娘?好像混血儿,眼睛好漂亮。
“别误会。她是我哥的女朋友。”周医生腾地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微微发红的眼睛,他没眯得着。
他一个劲地赶她换个地方说话时,温文祈纠正,“是未婚妻。还有,你妈妈说,你得喊我大嫂。”
“是,温大嫂。你怎么找上来的?”
温文祈一副你当我三岁小孩啊的愤愤,“就顺着你的科室、名讳找上来的呀。”
“有何指示呢?”
周映现因为临时有公差飞法国了,他们原定好一起回来办订婚礼的。温文祈父母觉得两人都叫国内的人扑空太失礼,于是文祈机票就没有改签,先回来了。
回来的前提就是,周映现给小二打电话,我回去之前,麻烦你照顾文祈。
“我告诉你一件很严重的事!”温文祈很惊悚的口吻。
“……你别告诉我你把护照弄丢了!”周映辉不禁皱眉。
温文祈不快地横他一眼,随即在他们落座的休息区圆桌上,拎放上手里的纸袋,全是黄金首饰,这位大小姐一件件打开给周映辉看,一旁路过的行人都盯他俩看:
因为满满一桌的千足金饰品。
光龙凤镯就两对。
周映辉阖阖眼,冷漠地替对面的人合起来,“外不露财,你不懂嘛?”
温文祈努努嘴,勉强受教。她跟周映辉吐槽,这也太夸张了,关键这些我也用不上啊,我和伯母再三强调,我不在意这些,我父母也不在意。她偏不听。
周映辉给这位衣食无忧又没见过这些旧俗礼阵仗的大小姐把首饰盒一件件归到袋子里去,宽慰她,“安啦,沈女士买给你就是你的。”
“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代表她认可你这个儿媳妇了。这些金银细软也不是就一定要你佩戴的,留着传给你的子子孙孙,生生不息的仪式感。”
温文祈被周映辉口里的“子子孙孙”骇到了。
“你还有事嘛?”他问文祈。
“Elliott明天晚上的夜机到。我想去接他。”温文祈答应过周映现,晚上6点以后出酒店,必须先让小二知道。
周映辉没时间,他彼时还要值夜班。至于大哥那边,“好。我帮你约个稳妥的司机送你去机场。”
某人笑颜如花,“谢谢。”
周映辉吐一口气,他总算功成身退了。
送她下楼、等电梯的空档,温文祈瞧着一身白袍的周映辉,不禁烧起八卦之魂,她问他,“那天在爷爷葬礼上的姐姐,就是……你那个TF姐姐?”
*
温文祈第一次随Elliott去看他来美读书的弟弟,客观审美视角,弟弟比哥哥好看多了。
可惜脾气兄弟俩差好多。
起码她见周映辉的头三面里,后者都一副你们与我无关的冷漠,也不是冷漠,是颓丧。
出生在极为重视家庭氛围的温文祈,甚至因此怀疑过Elliott值不值得再交往下去。
因为他们兄弟来往起来太生分了。
动辄把话聊死。
直到有回Elliott与家里通完电话,发了一顿无名之火。
他怪父母成见心太深了,男未婚女未嫁,你们凭什么干预?别的女高男低过不好,不代表他们就不能成啊,这个世界有惯例就有特例。
再者,Elliott怪自己。怪自己太自私,这些年从读书到工作,一心只想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鲜少真心关怀过。他两三年才回去一趟,一周不到的假期,父母还忙着中国式关系的各路宴席相与,兄弟俩真坐下来谈心的机会,一个晚上的时间都没有。
他十六岁就离家了,那时弟弟才十岁。
小二与父亲的隔阂,他从年幼无知到生生错过了弟弟的蛰伏忍痛的漫长青春期。
那晚Elliott头回在文祈面前掉泪。
周末再去看周映辉的时候,文祈就告诉了他,告诉他,其实你哥哥是在意你的,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为了帮Elliott更快与弟弟和睦相处,文祈时不时充当友好中转站。
彼时,家里要办个小party.她邀周映辉一起。
温家从祖父辈移民美国,几代下来,包括几位堂兄的新生孩子,个个都有正经的中文名字。温文祈的父亲更是个红迷与象棋爱好者,温父自嘲,不是他老是想着下棋下棋,把自己学生招到家里来,他那个没出息的幺女也不会被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