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映辉朝旁边那桌的女同僚要了几张纸巾,递给对面的人,“算我求你了,别哭了。”这算什么事。
贝萦萦用力抽走他好意递过来的纸巾,蒙脸,囫囵住眼泪后,吸吸鼻子,再恶狠狠的娇气,“总之,你欠我两个人情了,今天这顿饭,算你还我一个,还有一个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我再来找你。”
周映辉微微拧眉,他一副认栽的戚戚色,二人隔一张长桌,欠债人与追债者的自觉。
就这么着吧,他辩不过她,也实在自己理亏在前。
“行了,你回罢。我先走了。”
*
周映辉回科室的时候,值班的同事告诉他,周医生,刚才有个女的来找你的,很漂亮很干练的大衣、高跟鞋,飒极了。
女朋友?同事问。
周映辉看自己手机,没有电话和短讯。
他再给向明月去电话的时候,那头接驳到关机的语音提示。
☆、033
向东元和何晴正式办理分居协议。
这是何晴提出离婚后,他不允,最后商量出的折中结果。
何家并不富裕,这些年多少受向家接济,何母也一向对女婿隐而不发。每年春节,向东元不是在牌桌上就是酒桌上,从来都是何晴自己带孩子回娘家拜年。
何家有个什么事,需要女婿到场撑场面的,向东元也是多番看不惯何家的市井作派。
眼下看女儿铁了心要和女婿断了,何母也就最后一次冲向东元摆岳母的谱了,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嫁给你,到了你们家,不谈功劳也有苦劳,你没个母亲,承泽都是我拉扯大的。你眼界高,瞧不上我和她爸,瞧不上她兄弟,我们都能忍,但是你瞧不上自己的老婆,我们不能忍。人是你自己挑的,当初也是一心一意要娶我们晴晴,如今你们向家门槛高了,觉得我们攀不上了,人要脸树要皮,夫妻俩真心过不下去,旁人就是死命地圆也是没有用偿的。你还可以出去花天酒地转移苦闷,她平白就该守在家里受你软刀子?
何母把心一横,左右都撕破脸了,还要什么廉耻。她说婚得离,他向东元名下的财产一剁两开,少一个子他们都不答应,最后一点,孩子他们不要。
你向东元可以去娶小的,前提是儿子也得你外面那个小的养,因为是那小婊|子挤走了我们晴晴的位置。
向宗铭心力交瘁,他也懒得管了,实在管不动了。全由向东元自己拿主意了,当事人在那铁灰着个脸,黑不提白不提的作派,他是觉得婚姻里的没什么激情了,但是真对簿公堂般地走到这一步,他实难不承认他的寡情薄幸。
偏偏这个时候,何晴软弱起来,她要孩子,她说,她哪怕一分钱都落不到,她得要儿子。
何母恨铁不成钢,当着向家人的面就恶狠狠地呵斥女儿,“你给我闭嘴,他们向家的孩子,你要来干什么,你要孩子就真得没什么下辈子可言了!由他风流快活去再结婚再生孩子!做梦吧,你肯我都不肯。”
何晴这个关头,情绪崩溃了,歇斯底里地求母亲不要再掺和了,“我都这个年岁了,还有什么下辈子可言。我只要我儿子,旁人怎么过,我不管,我得我和我孩子一起过!我不能没了婚姻,还不配做个母亲罢!”
何晴坦诚,这些年外人都觉得我过得再富贵不过的日子,可是如人饮水,她的苦又有多少人真知。即便是父母,也只是一味地叫她忍让,叫她服从,她知道,只有她和向东元的婚姻存续着,何家才有他这个女婿依仗着。
她这些年实在过得太累了,她说,她多少年腰都没真正直起来过。
她感觉浑浑噩噩地为别人过了几十年,每回家里有困难,弟弟有麻烦,她朝向东元开口,要钱托人,他那副不耐烦的嘴脸,何晴都如芒在背。
她也以为她没勇气离开现在这样温汤安逸的日子,可是她真正朝向东元开口提离婚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她重重松了口气,一口从上吊绳环里脱下来的往生气。
何晴越哭越分明的神色,她求母亲别闹了,婚姻家庭都是她自己的,她当初一门心思愿意和他一起过,今日分手,她也想体面点,就当好聚好散罢。
为了他们的儿子。
向东元依旧迟迟不言。
一直在客厅最边缘不参与的向明月,浑然间,摔了自己手里的茶杯。
大嫂进门十二年了,向明月从未真正打心眼里想与她亲近过,姑嫂始终不对付。何晴是个旧派性子,凡事都软糯糯的,夫妻俩有什么意见不合,向东元一高声,她就不言语了。
从前向明月着实看不惯这样的女人,觉得活不出自己的性子来,是她早和向东元吵三百回了。
如今,这个家,即将分崩离析了,她才觉得大嫂是个最务实不过的女人。
每个人都有他活命的方式。
到头来,她没想到这个家,她想惺惺相惜的是即将的一个外人。
向明月瞧着向东元那不作声的样子,想冲上去打他几巴掌,可是杯子落地后,她又清醒了几分,说不清是不是血缘的感应,她有点懂向东元死活不张口的难言。
他也许是真觉得日子像枯井了,也愈发地受不了何晴。
那是两个人私隐的微妙的危机,他卑劣地希望过渡掉,而不是机械地遏杀掉。
这是他作为男人可耻的念头。
从他那晚那么维护那个余田,向明月就觉得很不好了。
有些东西,它也许没彻底坏掉,但有一块开始腐朽,那气息也是叫人作呕的。
再看大嫂哭那么伤心,其实本源还是向东元伤透了她的心,有多少恨和决绝,就有多少羞于启口的爱与难舍。
这是他们彼此活命的矛盾与真章。
婚姻从来不是加减法,反而,该是乘除:
乘不出个大天了,却也轻易除不尽。
向明月原不想插手他们的事的,可是父亲硬要召她回来,听到这儿,她索性傲慢地替兄长拿主意了,“分居罢。”
一屋子人俱是冷色地看向她。
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想好到底要什么,过什么。
分开过个两年,也许时间会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答案。
*
这么多年,明月第一次约大嫂喝下午茶。
何晴也听说了小姑子为他们婚姻做的营救。
她先是谢谢明月,继而,闷声了许久,问她,那女孩有没有说什么?
向明月吃一口曲奇饼干,朝大嫂蔑视一笑,“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会会她?问问她,是不是天下间没男人了,你要到别人嘴里抢食吃?”
何晴沉默,她明明底子很好,就是太不会讲究收拾自己了。
这一点向明月就不同,她朝大嫂坦言,即便她五十岁了,她在自己男人面前,还得要有妖精的一面。
原以为大嫂会听不惯她这番论调,岂料她再次言谢明月,“我确实没信心与那女孩对峙,其实我见过她两回,且都是你大哥在场的时候。偏偏我浑然未觉。我不想去找她,怕她太单纯或者太仗着向东元的势头,哪一种,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侮辱。况且,本质过错不在于她,在于你大哥。”
是,难得她们有一处脾气相投了。自己男人犯的错,全怪到狐狸精身上才更是拎不清。
有时男盗女娼这些苟且事,男人不去投契,多办也成不了。
何晴在外面租了套房子,日常照料承泽的上学起居。明月知道孩子上下学得有人陪着,现在小学作业又多,课后各种特长班又把双休日排满了。
向东元那里还是会继续负担他们母子的生活费,但她还是建议大嫂出来找份工作,不谈多少钱,人有事做,就有寄托。
奔走起来,就会觉得饿、渴,有了这些最本能的念头,你才会认真地活下去。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找。紧着承泽的上下学时间,也尽可能不耽误他的周末兴趣班。”
何晴痛快地应下了。
姑嫂二人都尴尬地相视一笑。
何晴再朝明月坦白,“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日子过得这么窄了,我认为我在细心照料他和儿子的生活,没成想,他朝我掏心窝子说的话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慰藉到他了。他在外面遇到苦楚的事,也从不和我讲了。”
明月明白了,起初大嫂知道向东元外面有女人她还可以原谅,权当他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