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间,周映辉好似看到了另一个周渠。
她对于另一半的择偶标准,向来如此。
她与林隽闻站一道,更衬,彼此衬合对方的那种合拍感。
会厅里有钢琴师在弹奏舒伯特的小夜曲。
半支曲目都未听完,周映辉最后弃了手里的杯盏在角落的窗台上,香槟还不时往杯口泛着气。
他从这座灯火通明的小公馆里独自走出来,夜朗疏星,这里不比古城区,没那么多计程车,即便是有,也进不来。
周映辉一路往来时的路尽头去,边走边松扯些颈项上的领带,脱了西服外套。
不知沉着走了多远,内袋里的手机响了,他伸手掏出来,想是向明月发现他先溜了,问罪他的不告而别。
他接通她的电话,那头向大小姐果不其然地狮子吼,“你人呢?”
“好无聊,先走了。”
“你走谁给我开车?”
“……”
*
周映辉原路折回去,远远看到向明月一袭薄纱长裙,站在凉凉夜路边上。
不等周映辉开口,她冲他先垮脸,“嚷着要来的是你,先溜的也是你。行不行,你到底行不行?”
周映辉理亏,索性不言语,由她埋怨。
晕黄的路灯之下,向明月在光这面的半张脸上,许是她妆容的缘故,泛着珠光色。
她把车钥匙塞给他,叫他去取车。
“里面结束了?”
向明月看他臂弯上的外套,他反正不穿,她抢了过来,说她一个刚开过刀的人不能冻。
“还没,不过我先溜了。”
向明月说林隽闻还有下半场,她不高兴奉陪了。
换句话说,她从老板的桃花阵里脱身了。
脱身了,她竟然脱身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周映辉诚实地揶揄她:“我以为那样西装革履又绅士Nice的男人,你会毫无招架之力的。”
向明月依旧坐没坐相,长裙也盘腿坐在副驾上,右手掌心撑头,“没错,可是我很满意我目前的工作。一个还不错的男人与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原则相悖,只能二选一的时候,我选工作。”
她总结并划重点:我爱工作,光荣伟大。
周映辉:切~
心上轻飘飘的,脚上踩油门就重了点。
向明月骂他,太快了啊!
二人回到住处,向明月酒没喝够,就开了前几天林隽闻送的那瓶红酒。
醒酒的空档,她再告诉周映辉,林隽闻这种花蝴蝶、公子哥,女朋友都是一个季度一打这么论的。
她能死他手里?
开玩笑!
况且对于上司的追求也好、好感也罢,任何时候都得理智地表示矜持,表示受宠若惊,但是实难回应您的感情呢!
哪怕成不了,也得叫他惦记你几分,今后关来过节的方方面面能讨他好多巧。
这是向明月在职场上真实的一面,她懂分寸、也抓住一切可以合理利用的机会。
慧且黠。
周映辉发现他可乐意看她这样碎碎念了,窝在茶几的地毯上,拿几块吃剩的薯片当红酒的佐餐。
明明熬得眼睛都有点红了,就是不肯消停地去洗漱睡觉。
大女人却小女孩。
一瓶红酒都快见底了,他只陪她喝了一小杯,其余都下了她肚。
这女人没瞧出来,还是个酒鬼。
周映辉那件Burberry羊毛西服外套就被向明月皱皱巴巴地坐在屁股底下。
小酌怡情,况且她刚出院没多久。
想着,他就伸手来盖她的杯口,“好了,差不多了,你该睡了,大姐。”
已然喝多了的向明月,正巧追的一篇小h文更新到激烈剧情,她像个夜猫子觑着眼睛面不改色地看完一段高速车,心里痒痒的,神思也跟着轻飘甚至轻佻起来。
白日里,她还笑话家庭主妇的书娟欲望深沉,其实赧然地承认,这段时间,她单着也痛快不到哪里去。
左右成年人哪能没欲望。
周映辉穿着白衬衫,一张干净带着少年感的脸再在她跟前晃,书娟下午间的话,多多少少有些涟漪在明月心头荡,她就故意捉趣他,“说真的,你是不是一直牡丹狗?”
她脑袋后是一座落地台灯,周映辉瞧着她,逆着的光半明不昧地晃进他一瞬不瞬的眼里,有些熬人眼泪。
他良久未答。
这下又扩张了向明月的好奇心,她索性啧啧笑他,也想问个究竟,得他一句妥当话,好去回绝书娟,瞧吧,我说没你说的那些个可能的!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二十四岁的男人,应该是小狼狗的年纪啊,你不憋得慌嘛?”
二人间,只隔一张小圆几的距离。周映辉被她徒然地问得难堪极了,没一个男人愿意在女生面前承认是一张白纸的,尤其是自己万分心仪的女生。
可是他又庆幸,庆幸,她总算给了个他可以开口的机会。
他即便被她为难了,也很喜欢这样直率又冒进的明月。
他一直这么喜欢着。
“你没结成婚,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个幼师对象,我也不高兴应付了。”周映辉想过同她告白的无数种开场白,没一个是这样的。
这样被她逼得尤为地被动。
他还想告诉她,明月,你结婚的前一个晚上,天知道我在检验室是怎样熬过来的。
“为什么?”向明月懵了,好像明知故问了。
“因为你。”
周映辉说,他们一起吃烧烤那晚,他发地标给明月问是不是离他们公司很近的那条,是他妈妈原本要他次日去相亲的餐厅地址。
那晚见过明月后,他即刻不愿再去浪费时间了,于那个女生于自己都是,他很笃定。
周映辉不想承认他孬,可是事实也是,她意识清明的时候,他真得不敢对着她说什么,怕她那狗脾气会打人。
眼下她糊里糊涂,又带着些生理欲望的冲动,他想叫她更糊涂。
他不承认他有多喜欢她。
只低低声音,近乎蛊惑,“如果做你向明月的男伴,我是不是很不够格?才要一件礼服你都要替我提前置办好?”
向明月心砰砰地跳,嘴巴几次想张口,绵软无力。
也不敢轻易张口,怕心跑出来。
他双目里有室内的暖光,像似落布些星星。
明月良久的沉默,叫周映辉毫无章法,可是身心的本能驱动着他必须做些什么,来告诉她,我是真心的。
他才朝她靠近了一点点,向明月听过神来了,骂他,
“你……周映辉,你哪根筋不对?”
向明月恨不得要打自己,没事瞎问什么乱七八糟!
她即刻起身,光着脚,裙角被自己踩住了,几乎要绊倒之际,周映辉伸手扶住她,她却不满意他的殷勤,挣开他,抬脚踩在他的小腿上,生生踏着走过去了。
随即发挥她自以为满分的控场能力,发布房东号令,碎觉!
逃一般地回到自己房里,生怕些什么,还急吼吼地反锁了门。
她即刻和书娟聊微信,她怪闺蜜乌鸦嘴,
向当当:被你说中了,外面那个小畜生他想睡我?
向当当:你说是不是夭寿了。
向当当:简直丧尽天良啊,我比他大五岁。
一般人觉得这五岁没啥大不了,可是向明月是妥妥的叔控啊。周渠好歹还比她大一岁。
这这这,我拿他当弟弟当闺蜜,这个小畜生要睡我?!
这感觉,……,她最近正好在重温还珠格格。
皇帝要纳紫薇为妃了,小燕子跑出来说了一通。
什么,裤子都脱了,你告诉我,她是我亲生女儿?!
如此这般的,三观动摇之感!
—小剧场3—
明月高考那年,妈妈生病的,没挨到一年,就走了。
火化那天,她拼命求爸爸再让她看一眼妈妈。
太平间里送到殡仪馆,冰棺都是不许再打开的,死者样貌也不会祥和到哪里去。
明月却死活闹着脾气。
向父终究忍不住妻子离去的伤痛,失手打了明月一巴掌。
十四岁的周映辉赶到的时候,向明月正在外面烈日里哭。
上火的缘故,还是鼻子毛细血管太薄,禁不住晒,簌簌地滴着血。
很多年过去,周映辉的梦里都时常会梦到这段,她红肿着半张脸,仰起头血流不止的狼狈样。
他脱掉外面的棉衬衫,给她擦。
最后跌入春梦了,汀泞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