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夜+番外(25)
医院的电话是他和师兄去问医生余铃的情况那天,主治医生留的他的电话作紧急联络备用电话。程涛的心突了一下,还好三明治最后一口已经囫囵吞下了。他赶紧喝了口水,只听护士说,余铃有并发症了。
什么并发症?程涛慢慢站直了身子。
烦躁,大叫,抓东西,扯自己头发,护士说。
这算什么症状?
最好做个核磁共振。护士说。
程涛的头在一圈圈变大。他沉吟下说,我不是她亲人,做不了这个主。她妈妈应该快来了,到时候……
那你们先来稳定下情况,病人情绪不稳,怕她自己受伤害。
程涛拿手背遮了下阳光刺眼,先骑单车回了实验基地。把车放好,发现三明治的包装还握在手里。他略停了停,这一刻,心里又不躁了,喉头也洇上甜沫。
程涛转身朝余老头的办公室跑,这老头最近对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大有相看两厌之感。程涛还想着留个好印象,怕是难以圆心愿。
在“闲人勿进”的牌阶上,程涛打了余铃妈妈的电话,声音平和,只说医院有些单子需要家属签字。
师兄在往脸上贴大写的“不愿意”。程涛说了医院的电话,想让师兄先去安抚。师兄经历了昨天的波折,不想让自己稚嫩的小心灵再受到创作,坚决趴床上不起。程涛威逼利诱都不好使,师兄铁了心戴上铁面罩。最后程涛也磨得心碎了,只得说,那成,咱都别管了,好心好力不讨好。
师兄趴得久了,四肢麻木。他起来活动舒筋活血,见程涛果然卸下装备摊开了书本,师兄脸上闪出于心不忍之色。他弹掉沾在身上的威化饼屑,试探着说,要不,我陪你再去一次?那么艰难的前奏都奏了,这尾调不书写上有点冤呐。
程涛笑破他的伪装,借势抬脚:成,为了你的壮举,谱写得可歌可泣,我舍命陪君子。
师兄走到小面馆前,踉跄一下。程涛抬眼看看,果断利索地点了一大海碗牛肉面。牛肉切得极薄,师兄不吃辣,要蒜却么得,只得狠狠加了两次白醋。
这醋,把程涛也一起酸到了,连牙到胃,酸得汩汩冒泡。
程涛到面馆外等师兄,他再一次因为自己对“看看”爽约。他明白黄琴为什么不待见他了,换作他,早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见了吧。
程涛不在,师兄吃得飞快,三下五除二,面吃光,留下大半碗的白醋汤。
二人不急不赶地到了医院。余铃的病房一片安静,护士说得那片惨状程涛一丁点也没看到。他们推开门,余铃正捧着那本课堂笔记看得认真。
师兄依旧自来熟地坐在床尾,这次余铃似乎嫌弃似地拖了拖腿,把盖身上的薄毯也顺便往上带了带。师兄坐的地方就露出不少的一片雪白的床单来。师兄浑不在意,四下相顾,发现他买来的苹果一个也不见了。
真能吃啊,师兄暗想。
程涛坐在唯一的硬椅子上。他问了余铃几句,无外乎冷热吃饭睡觉等。余铃还是垂着头,不知是不是洗了澡,头发显得有些湿。
护士来送药观察,程涛和师兄都走到门外。师兄观察灯火,程涛闭目养神。不一会护士出来,程涛问情况稳定吗?护士说,挺好的。程涛还想问,师兄扯了扯他的后衣,程涛就谢了护士让她走。
怎么了?
我对有些气味过敏。师兄率先又回了病房。余铃稍稍抬了抬脖子,程涛看见药放在桌上没动,他俯身问,要吃药吗?过了一会,余铃才摇头。
应该是饭后半小时吃的吧,师兄自作聪明地解释。
说到这,程涛瞥了师兄一眼,问余铃吃饭了吗?
余铃摇头。
想吃什么?程涛说。
余铃慢慢抬起眼,一片水滢晶亮,师兄却冷不丁地激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眼里的晶亮能把铁石给淹了。师兄打算程涛一会买东西自己就跟着下去,太考验心智了,他真扛不住。
牛奶。余铃轻轻地吐字。
还有吗?
花生酱,余铃过一会补充。
师兄忍不住笑了,不吃个鸭脖鸡爪?他纯粹是无心取乐,余铃却突然低下头,程涛瞪了他一眼。
牛奶和面包花生酱很快买来了,师兄帮接时,发现牛奶竟然是温的,程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热过了。他小心地回头,总觉得余铃一直在拿X射线辐射自己。
趁程涛忙时,师兄帮着清理了下卫生。护士送进来的药已经没了。程涛下去,留他在上面守着。虽然他出了房间,但耳朵是灵的一直没敢放松。门开着,他没听见余铃有喝水的声音。
这药难道是干咽的?
程涛被缠了不少时候,不知怎么脱开身,师兄已经等得要放弃了。
以为你要酣睡美人榻了,师兄说。
滚吧,程涛字少意思全。
师兄点点头,我刚才去请教了下医学常识。
什么?
就是余铃那个药,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是水服还是干咽的问题。
程涛停住脚,认真地看师兄的脸。
只一刻,俩人便笑了。
笑完,师兄拍拍程涛的肩,似安慰:不值得,又似惋惜:权当雷锋又活了一把。
她选择做一只鹌鹑。
余老头真放弃你了?师兄问程涛。
比我好的学生多的是,程涛答得谦虚。
好学生多的是,能入眼的不多啊。师兄像说天机。
二人走出病区,眼前突然喧嚣,像重回了人世。
余铃见到了收拾得一身清爽的妈妈。妈妈找好了宾馆,洗去了风尘仆仆,化了淡妆,穿了一身时兴的包脚长裙。看上去,比余铃大不了多少。
余铃下了床,看到前头引领的护士,朝一边撇撇嘴,她靠墙站着,好让背给借点坚硬的力量。
妈妈话不多,却句句刺余铃的脚心。她说,你看上去,像个罪犯。余铃碾碾脚下的瓷砖,在妈妈面前,她懒得演戏。
妈妈的第二句话是:你真不像是我的女儿。
余铃点点头,说:是。
妈妈的第三句话是:收拾一下,出院吧。
余铃卷卷衣服,拎起包,把手机和课堂笔记装进去,临走,扫了一眼。这里,曾经留下过程涛照顾她的气息。气息汇成片断,让她红了眼。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身后,路过院门口的花园,那里的几棵早花正在怒放。余铃停住说,妈妈,给我点钱。她指指便利店,拿着妈妈给的一百块买了一只和路雪。像是馋嘴馋久了,甜筒上带着冰碴子,余铃都来不及甩掉外皮就咬了一大口。一股冰凉像锥子样扎进了身体。原来冰火两重天是这个样子。
妈妈带余铃去了她住的宾馆,说,跟我住一晚,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余铃同意。这个计划如此仓促地中断,她也需要平台托撑造成谢幕的假象,以防掉下去摔死。虽然她也准备了,但有家长出面,倒好过她自己千言万语去堵悠悠之口。
妈妈换了拖鞋,就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细看。余铃光着脚,到浴室里洗了超长时间的澡。若不是妈妈喊她,她大概能睡一小觉再出来。
妈妈着急用洗手间,走得急,脚下拖鞋滑了一下,余铃的心里竟然泛起小小的愉快。
她吹干头发,妈妈也卸好妆出来。余铃站着,等妈妈给她分配床的位置。妈妈拍了拍一侧,余铃过去,规矩得让自己直成一条棍。妈妈不喜欢余铃搂搂抱抱,从小睡觉都是泾渭分明。妈妈喷完爽肤水,开始说,我就住一晚,明天下午走,你明天去学校正常上课。早上别叫我,桌上有早餐券,你拿去吃了就好。
好。余铃觉得眼睛有些疼,闭上了。
你的事情……
没什么事,睡一觉明天什么事也没了,余铃打断道。
妈妈只是来看她的热闹的,并不是她的后援。她若连这点脑子都没有,活该被雷劈了。
余铃起得很早,宾馆的自助餐厅刚开,她把早餐券交给服务员,自己拣了正中的位置,每样爱吃的都选了点,这个时候,满厅里都只映着她的影子,她才像是女王。
她昨晚临睡前,带点报复性地问妈妈:我能给爸爸打个电话吗?
妈妈翻了个身,摁灭了床头灯,余铃是故意的,给爸爸打电话,何时需要向妈妈申请汇报了?她是存心让妈妈不高兴的。妈妈来见她,本也不会高兴的,再添点堵也无非给汤里加点料罢了。神如妈妈的五指山,断不会被这点小妖术给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