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你给我站这边,”他不耐烦地朝其他人挥了挥手,“你们,往后退。”
所有人迅速而无声地给韩夏让出位置,她脑后收到几束灼热的目光。不用说,那几个自视颇高的经理们,认为她没资格站得比他们前。
你们懂个屁,韩夏心里暗骂,这是什么时候,准备做老头迁怒对象的就站过来。她虽然比罗立平在正殷的时间短,但也算排得上名的老资格,非常清楚老板的脾气。韩夏呆着张脸,摆了个端正的姿势站在那。她不敢笑,虽然这种场面确实很像黑帮谈判;也不想垂头丧气,有理说理,怕什么。
老头盯着她的脸看了数秒,才厉声道,“你知道吗?出大事了,要吃官司的。”
韩夏努力压制着笑意,吓谁呢。她怕老头,凡工作餐的时候,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免得招来无妄之灾-他毕竟是老板,而且年纪大了,被他骂了也不能立刻辞职不干。但此刻的场面过于滑稽,反而消除了几分惧意。
老头气哼哼地打开手边的文件,“你收了多少好处,天天替供应商催款?”
韩夏尽量平静地说,“我没拿过。催款是按工程进度的需要来,车间急用的、不好买的,必须叫对方尽快供货,我才催财务。有时为了留住优质供应商,我也会催一下。”
老头又说,“你被人骗了!这批东西采购部也买过,你看看!”
韩夏看了看被推到眼前的比较表,大概是财务做的,虽然都是保温棉,但两种技术规格不同,单价有上下也正常。她说,“上周在仓库发生的小型火灾,是因为电焊时火星落到了铝箔保温棉上,幸亏当时人多,马上控制住火势。后来采购部让我们帮忙,紧急采购一批应急。我找了项目部这边的供应商,他们很配合,第二天就把货送到,所以我申请付50%作为到货款。”
当时火势不大,才烧了十几分钟,临时仓库也没多少东西,只烧掉了些保温棉。韩夏估计,这事被人小事化无了,反正老板那会在其他分厂,捅开了对谁都没好处。她当时赶到现场看过,明显买到劣质货了,但谁闯的祸谁去收拾,压不住供应商就别干采购。后来是采购部的直接上司营运经理程路找到蔺东,让他帮忙,这活才落到韩夏头上。
韩夏说完,顿时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压力。她不打小报告,但也别让她背黑锅,有什么不敢说的。
果然老板把视线转向程路,而后者也小心翼翼说了事情经过。他再三强调,这只是偶然事件,如果不是当天仓库在装灯,就不会动电焊,也就没有意外了。而且他们正在索赔,有信心把公司的损失要回来。
韩夏暗暗冷笑。凭什么索赔?事后她看过P.O.(采购单),单上根本没打技术要求,人家送来的确实是铝箔保温棉,只是掺的杂质太多。不要以为识字的人都懂花钱,项目部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对工作的态度不一样。但她没说出来,不想把这件事扯大,光程路没什么,关键他代表着行政、财务那批人。
得罪他们,意味以后种种鸡零狗碎的不便。除非一次性除掉,这也不是没发生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工,换了另一批,仍然可能个个削尖脑袋要表现。也许在别人眼里,她韩夏也是小人,才在老板面前挑事。
老头今天的目的也不在此,他又回到主题,指着罗立平对韩夏说,“你知道他的事吗?”
韩夏呆呆地问,“您是指什么方面?”
老头气道,“当然是工作。”
韩夏谨慎地说,“项目部共享商务和技术资料,但以日常工作来说,罗工有他的小组,我主要做蔺总的助手。”罗立平这两年在江苏分厂的时间多,他的助理们和秘书也在那边。
她自认这句话说得无可厚非,但老头仍然很不满意,“我说过很多次,一件事必须两个人做,要我再说几次?你既然是蔺东的助手,就应该帮他把好关。”
韩夏安静地听他咆哮,幸亏正主来了,蔺东匆匆走进会议室。
蔺东一进来,老头立马指着韩夏向他说,“你看你教的好下属,我说一句她顶十句,难道想气死我?”韩夏这下更无奈了,说不对,不说更不对,那她该怎么办。她觉得蔺东的眼睛里含着笑,似乎和老板有同样的感触似的。
老头的火也发得差不多了,等冯远卓也到了,寥寥几句结束了会议,大致意思是以后财务和营运组成内审小组,专门核对项目部的合同。
这种事韩夏向来不放在心上,等老板走出会议室,她跟在后头也出去了。谁知老头走到半路,回头和蔺东悻悻然说,“你教教她怎么说话。”
难道让她也像别人,在前面加上一句,“董事长您说的是,”然后缓缓来一句,“但这事…”
蔺东笑道,“没叫你这么夸张,我们又不是行政那批人。不过你心里不服气,也别露在脸上。下次自己照照镜子,满眼睛冷笑。我气量大不跟你计较,换别人就不舒服了,好几个高管向我投诉过你。”
韩夏忍不住问,“是谁?”
蔺东说,“别管是谁。你要当心。我在的时候能替你挡,不在的时候恐怕会有麻烦。立身正是不怕别人说,但也要注意暗枪难防。”他叹了口气,“你啊,要是有顾志伟和柴晓薇的态度就好了。”韩夏心想,那你还用着我干吗。蔺东看在眼里,又因为罗立平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当然你有你的好处。去吧,记着我的话。”
韩夏对罗立平笑了笑,是敬佩的意思,敢在这么多人前始终从容,不简单。他也还以一笑,在蔺东的对面坐了下来。
第十章 人至察则无徒
韩夏原想留意罗立平和蔺东说什么,但刚出来就被柴晓薇他们几个围住了。叽叽喳喳,有的称赞她胆子大,有的关心地问蔺总有没有为难她。韩夏好不容易驱散掉这批好事分子,才突然想起,刚才坐等拿钱的老兄呢?问别人,也没人留意,估计他等不及先走了。她搓了搓面颊,打起精神处理案头工作。
柴晓薇过来说,“我想拿小号。”韩夏茫然地看着她,稍后才想到那些T恤,“大家都试过了?有不合身的吗?”柴晓薇说都合适,一边喜滋滋地去洗手间试穿那件小号。
为点小事能高兴成这样?韩夏摇摇头,难怪都说柴晓薇是部门的开心果。她拉开抽屉,又吃了颗止痛片,今天是生理周期的第一天,折腾半天连头也跟着隐隐作痛,恨不得请假半天睡大觉。然而下班前蔺东邀她一起晚饭,“听说你敢顶撞老板,有人感谢你出了口气,想和你共进晚餐。”
是主管集团总账的陈小姐,她和分厂的财务经理面和心不和有阵子了。韩夏捅穿程路隐瞒火灾的事,连带他们整帮人都没趣。陈小姐暗爽之余,对韩夏产生了几分好感。
一起晚饭的人除了他们仨外,有两个女性高管,还有个男同事蒋总,是负责海外贸易的分公司总经理。论职位韩夏最低,而且他们聊的无非也是办公室风波,她既不便发表意见,也没有兴趣,下班了就是下班了。
韩夏冷眼旁观,渐渐看出问题,陈小姐和蒋总亲密得似乎超出了正常同事的关系。公司不禁止办公室恋情,但不代表支持高管间可以,尤其她记得,陈小姐是公司出名的老小姐,蒋总却有家室,只是老婆孩子都在国外。韩夏定神再观察别人,果然发现在座的,包括蔺东在内,明显都知道他俩之间的事,看来这是半公开的秘密了,而且陈小姐和分厂财务的矛盾,起源也在于对方压住了海外那边的货款,给蒋总添了不少麻烦。
蔺东见韩夏默默无语,动手替她舀了碗汤,“五一回家吗?”
韩夏说,“打算去三亚玩两天。”
蔺东又问还有谁,韩夏把他们的行程说了下。可能柴晓薇轰炸成功,顾志伟也改变主意说同去。昨晚韩夏在海南的家庭旅馆网上找到一间套房,有四间房,“最好再来一个人,减轻房费压力。”
蔺东说,“算上我怎么样。”
韩夏微微意外,“我们是休闲游,怎么懒就怎么度,您来了我有压力。”
蔺东笑道,“亏我一直觉得自己平易近人。小心我给你在假日排个值班。”
话说到这里,韩夏也不好拒绝。她说,“我问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