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的办公桌有一米八宽,她的文件大多是合同和标书类,全被收在右手边的文件矮柜里,桌面上空荡荡的只有笔记本电脑和计算器。和两个关系户谈过话后,韩夏发现和她们沟通的难度不是一点点。小老板娘在国外受的教育,没有相关工作经验,韩夏和她聊了聊公司产品的生产流程和日常经营的工作内容。对方的表情像是没全懂,但也没兴趣再听,韩夏识趣地打住了。另一位生产经理的太太有很大的学习热情,韩夏才开口,她提了一堆问题。可惜基础太差,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全不在点上。
有了比较,韩夏才觉得本部门的人可算是公司的精英部分,从前带教过的助理哪有这么迟钝,哪怕最调皮的方群林也是一点即通,更别提顾志伟这种反应既快又勤奋的。然而工作是工作,哪怕不是蔺东和程路联手给她布的陷阱,她既然接下,也得想办法解决。
蔺东重新做了部门的分工,但外人哪管这些,找的还是韩夏,而她也绝不会把这部分工作推出去,推掉容易收回难,只要一次,足以破坏供应商对自己的信任。整个下午韩夏忙到天昏地暗,此刻下班了她正好能清静地写个学习计划。
顾志伟说,“门口的饭馆,不耽搁你做事,怎么样?你午饭也没吃,会吃不消的。”
韩夏倒是希望被工作淹没,这样可以没时间想起蔺东和柴晓薇的所作所为。只要想到,她嘴里发苦,胸口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揪住蔺东,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当然,今天是彼此的较量,她自认也不是好东西,但难道他们真的不觉得亏心么?韩夏反复地质问自己,怎么没看出蔺东是这种人,然后悔恨迅速地爬满全心,为什么自己多年来一直认为他值得尊敬。
顾志伟是好意,韩夏摇头,“不想吃,难受。”
顾志伟说,“难受也得吃。我们都明白,至于不明白的人,你何必理他们。”这天无论韩夏走到哪,仿佛都能听到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就是她!以大欺小,怕自己被裁掉,逼走别人。”不管崔珊珊和胡悦如何替她说话,别人已经选择相信弱者。表面看来也如此,强势的那个仍然在上班,和供应商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因为除掉了眼中钉而意气风发。被逼到不能来写字楼的人,痛苦地吃不下饭,也爬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倾诉被迫害的痛苦,“我比她年轻漂亮,所以她容不得我。”
韩夏在公司里也有交好的同事,都劝她请假避风头。韩夏感谢别人的好意,但是对上了她不会逃。她不想看到蔺东,难道蔺东会想看到她,比吧,谁比谁先捱不下去。二来请假不是给了别人在背后搞手脚的机会,她在这里镇着,看他怎么动作。
顾志伟想拉韩夏出去吃东西,这一天里他看着她静下来就发呆,表情呆滞得不像她。杨敏来了,“给个面子,请你去吃铁板烧。”
既然是杨敏,韩夏欠她一个人情,不能像推掉顾志伟那样了。
杨敏笑道,“小顾,别怪我抢走你的机会。明天你来。”
顾志伟不知道杨敏找韩夏的用心,但也不能反对,“行,那你得珍惜这机会,让她吃好,今天她除了水什么都没吃。”
新京酒店日式餐厅的经理看她们来了,“杨小姐,韩小姐,欢迎光临。”她问起蔺东,“蔺总在加班,没一起来?”杨敏笑着说,“你怕我们付不起账,提他做什么?”对方被她的话噎了下,讪讪笑道,“你们是好同事嘛。”
等坐下来,韩夏问,“我以为你和柴晓薇走得比较近。”杨敏替她调好芥末,“都是同事,她比较热闹。”你看得倒清,韩夏笑了笑。
杨敏尝了尝她自己那碟芥末酱油,“你工作太多太累。我么,一个做秘书的,下了班大把自己的时间,有人愿意娱乐我,我当然不反对,估计蔺东也是这样想。”韩夏默默地喝玄米茶,温热的茶水安慰了胃。杨敏说,“我奇怪的是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没看出他们的事?”
韩夏垂下眼,蛛丝马迹她也不是没察觉。蔺东帮着柴晓薇,把工作成果划到她份下;耐心地陪她游泳,哪怕在水里泡太久而关节痛发作,抹了白花油仍继续下海;柴晓薇越来越多的名牌衣饰,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只是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是多年上司,一个虽然任性,但在男女关系方面也没做过出格的事。韩夏不想用猥琐的心理去看别人,而且她总觉得,只要他俩没伤害别人,不该由别人来做道德上的评判。她是真的没想到,人的底线不同,他俩会对她下手。
两天来韩夏反复审视自己,是她表现得没有危胁性,才造成了对方的误会。她看错了别人,也看错了自己,以为能洒脱地离开,但被踩痛后她张牙舞爪的程度不输于别人。昨天她觉得自己很冷静,回头再看才发现太冲动了。在没推算好后面的种种可能前,她匆匆挑明事情,把自己逼到了死角。如果真的把他俩的私情捅给蔺东的家人,肯定会造成他的困扰,但做了就是伤害了无辜的女人和孩子。这个下午,有很多次她想动手,然而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喊:不行。蔺东也是拿准她的性格,知道她下不了手,才敢做今天的反击。固然她可以在公司宣扬他和柴晓薇的事,但没拿到影响公事的真凭实据前,只要老板不出手,两人完全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呆下去。
昨天没闹翻以前,她可以伺机发作,也可以选择离开。现在已经开战,韩夏不甘心认输,也想不出反击的后招,除非真的把事闹到更大,但非她所愿。所以,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韩夏苦涩地想,原来自己既不够聪明,也不能理智,多年来在蔺东的庇护下才走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给予他收回。
怎么办?继续在闹剧里参与演出,还是及时抽身止损?
第二十八章 反击
韩夏思潮起伏,幸亏杨敏说了两句就停了,改谈她筹办中的婚礼。听意思像懒得结婚,韩夏虽然心乱如麻,却也想起柴晓薇曾说杨敏身在福中不知福。当时没有多心,如今回忆起来,难道柴晓薇想撬杨敏的墙角,以至于自己无意中成了杨敏的同盟?
一顿饭的功夫,出去两人才发现夜空竟隐约有几道闪电,远处更是雷声阵阵。韩夏到宿舍楼下时,雨点已经劈里啪啦打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她匆匆奔进楼,和顾志伟撞了个满怀。
韩夏呲牙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没想到他说,“等你。”
韩夏微微吃惊,第一念头是出大事故了,“车间有事?”顾志伟连忙否认,“不是,要下大雨了你还没回来,所以出来看看。”
韩夏好笑地说,“怕什么,杨敏自己开车。”
顾志伟说,“她没找你麻烦吧?”
韩夏摇头,“吃饭而已。”走道里没人,男女有别,她不想和顾志伟谈杨敏的私事,但他是一片好心,所以她回了个微笑,“现在我回来了,你也去休息吧。”顾志伟犹豫片刻,突然说,“如果你辞职,我也不干了。”他没头没脑出来这么句话,韩夏又感动又好笑,“谁说我要辞职?”
顾志伟盯着她的眼睛,“你没想过?”韩夏被直问到心底,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她看向远处的小花园,含糊其辞,“我不打算走,不过不合则分也正常。”顾志伟凶巴巴地说,“你和我们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逃避是最差的选择,原来你也只是纸上谈兵。”
韩夏脸上发热。她估计夜色中他看不清,连忙嘴硬地要个面子,“话说得太满没意思,与其说不如行动。”顾志伟一直看着她,好半天才说,“不要怕,他们不能代表别人。”韩夏举起右掌,这是练合唱时每次必用的手势,轻声说,“加油。”顾志伟和她一击掌,“加油!”
又是一个凌晨才睡的夜晚。
早上五点多韩夏醒了。她换上跑步鞋,从宿舍出发,沿着厂区主干道直跑到后面辅助车间。路全长二公里多,晨光中左边江面平缓,水鸟低声鸣叫,盘旋在水上;右边密密排着主车间、成品仓、堆场,每样她都了如指掌。
韩夏又早上班了,把昨晚写的报告打印出来,用计算器仔细复核每个数据。蔺东迟到了几分钟,等他坐下,韩夏过去敲门,“可以给我二十分钟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蔺东看上去无精打采。他也确实一付懒得说话的样子,指了指椅子,“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