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17)

蔺东被秘书部叫去救火,好说歹说把这位仁兄请了下来,财务部十万火急把款办好,总算打发掉来人。事后从保安到秘书,每人罚了五百元,被罚的人看着罪魁祸首项目部,恨得牙痒痒的,却忘记了始作俑者是不肯按时付货款的老板。也可能大家都明白是谁的错,但既然仍在公司拿工资,与其和老板作对,不如去责怪现在可以解散走人的项目部。有风光的一天,就可能有倒霉的一天,人生没有公平。

上班时间都得用在打发债主上,照理应该同仇敌忾,部门三个秘书竟然还各自为政。老板要调走一个秘书的说法始终压在她们头上,公司又开始裁减人员紧缩开支,调到别的部门去很可能作为外来者被当先裁掉,所以谁都不想走。崔珊珊一直帮冯远卓做事,既然他不想见客,她就承担起挡客和见客的重任。和访客打的交道一多,她说话的声音都响了不少。按方群林说法,崔珊珊像打了鸡血似的,看人的眼神都不同了。

胡悦和崔珊珊的境遇类似,罗立平一走,他的下属风流云散,全被放进了车间。他那边的供应商,主要由胡悦接待。她在大学学的仪表专业,遇到设备故障,也能跑现场看个究竟,然后回来和供应商交涉。

相形之下,最弱的反而是柴晓薇了。她既不懂技术,也没有崔珊珊英语好,做事又丢三拉四,在公司的好人缘也因为部门整体被看轻而不见了。自从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后,蔺东找柴晓薇谈了两次话,她总算有所改变,整天跟在韩夏后面要求干活。

韩夏也忙,财务部要求项目部自己清理合同,提供所有应付款的金额和期限。一天不交出来,一天不安排付款。其实公司的ERP系统有专门的合同付款模块,但财务提出这份明细必须是和供应商对过账的,于是凭空多出许多活。

蔺东气呼呼地和韩夏说,“我们不管,让供应商去催他们。”

如果老大不想接这个活,就不会告诉自己了,说这种话明显是以退为进,韩夏只好硬着头皮说没问题。

还能有什么办法,到如今只要能把钱付出去,哪怕公司立下多少道关卡,她韩夏也会一道道想办法跨过去。不管公司抱什么样想法,韩夏始终认为甲方和乙方只有在互利下才能合作。凡是不曾延迟交货、不曾拖误工期的供应商,只要她仍在公司工作一天,就会负责到底,把该付的钱替他们争取出来,这也是她做人的原则。

第二十二章 洪炉

余款未清的合同有一千多个,韩夏按金额大小做了分类。小合同虽然多,金额才占总额的20%,先放着不管;结算方式是信用证的不用管,银行自会按条款结算;剩下的合同有两三百个,金额有大有小,从几十万到一千多万。韩夏打好对账单的模式,让柴晓薇她们按清单填上金额传真给对方,她自己专心做明细表。

系统也是由人维护的。虽然财务只想把球踢出来,但说的也是实话,自从韩夏几次发现财务开出的付款单有失误后,不敢直接签字了。现在不比从前,没有后续的合同来补救前面的错误,付少了也算了,付多了怎么办。她打开电子档,挨个看合同的付款方式。

早赶晚赶,总算三天里做了出来。韩夏做完大合同部分,看传真还没全部回来,干脆又把小合同也理了遍,连只有几千余款的也没漏下。因为连夜加班,她熬得眼圈都黑了,恨不得倒头大睡一天。但是不行,全体都要去开会,有新的球被踢过来。

老板翻着应付款明细,和后面附的对账单,“谁做的?”

蔺东说,“柴晓薇她们几个秘书做的。”

韩夏还没来得及有反应,旁边崔珊珊比她快,“是韩姐带着我们做的。”

老板抬头看了韩夏一眼,什么都没说。他把文件推到边上,示意董事会秘书,集团的财务总监说话。后者推了推眼镜,轻描淡写地说,“基金经理要我们做出保证,应付款不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行,我们商量下来,决定…”

和供应商谈判,让他们答应今年不回款,把应付款推到明年和后年支付。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对于韩夏来说,更大的震撼是蔺东竟然把她做的工作归到了柴晓薇头上。柴晓薇这次表现不错,发完传真还记得打电话通知对方尽快回传。可是,累死累活的人是自己,三天里看完一千多个合同,做完表还复查一遍,这是什么工作量?当然,她可以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但时间和质量不能保证。崔珊珊是出名的慢工,胡悦的马大哈程度只比柴晓薇好些,方群林说过他干不了文职的活。顾志伟倒是细心,也愿意做,可他要跑现场,新生产线投运的前半年也是设备的磨合期,问题不断,需要人去解决。至于两位总监大人,近年来部门人多势众,算把他俩养成了只出张嘴的习惯,每天出没于各个会议室还来不及,指望不了他们干细活。

从会议室出来,崔珊珊对韩夏说,“老大为什么要那么说,明明我们全知道,活都是你干的。”韩夏勉强一笑,也是满腹疑惑。柴晓薇讪讪地说,“我也不知道老大怎么会那么说,其实大家都出力了。”崔珊珊盯着柴晓薇,慢慢地说,“你知道就好。”

蔺东的解释是,“我怕老板对你有意见。上次他已经怀疑过你帮供应商追款的用心。虽然按合同是该付,但老板付我们工资,不会希望看到员工替外人说话。”

韩夏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笔记本,那里写着刚才会议的要点:用一个月时间,让所有供应商签好付款协议。她曾尊敬过的老大,如果拿堂皇的理由来敷衍她,那么不要怪她生气。

面对最得力的助手无声的反抗,有那么一会蔺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骗不了别人,刚才那瞬间,突然冒出来的是柴晓薇的眼泪,她说她不想走。鬼使神差他说了那句话,只希望能帮到柴晓薇,让老板感觉她不是闲人。

被下属看穿的感觉并不好,蔺东不安地动了动,“你看,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做?”

韩夏说,“我听你的安排。”

蔺东没来由地恼火起来,她在用消极怠工表示不满。这么多年,他教她怎么做事,做她的后盾,帮她挡了多少风雨,为了一句话要和他翻脸吗。他扔下手里的笔,向后靠在椅上,冷冷地说,“对,我是存了私心。同事几年,柴晓薇不好吗?她有时说话是过了些,但后来不都道过歉了。难道你还记得那些小事,不肯拉她一把?她和你不同,老板知道你的能力,不会动你。而且我也说过,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老板动你。”

行啊,那大家都把话说开了。韩夏抬起头,“我这人很自私,不管做好做坏,我愿意自己承担后果,不需要靠别人庇护。”

两人默默对视,蔺东能看到韩夏眼里的血丝,她是累了,而且后面的事只有更累。他平心静气,“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我们说正事,这个付款协议怎么搞。”

有些消息自己长脚,田以蓁出差回来就听说了。她找韩夏一起吃晚饭,“早和你说过,小心有人走歪门邪道。”韩夏苦笑,“那是她的本事。我确实很难受,倒不是为了功劳归谁,都这时候了哪在乎这个。”田以蓁说,“你出了校门就跟着他做事,捱过最艰苦的时候,不难受才怪。最尊敬的人突然变样,你的天自然反了。”

韩夏忍不住笑了,“得了,我知道你又想取笑我。”从前田以蓁说过,韩夏这种板正的下属,把蔺东逼成了完美上司。“别人对我的好我想刻在心上,不只是蔺总,还有老板,我一直很感激他们。没有他们给我机会,我就不是今天的我,好歹托他们的福,也算见过世面,公司还欠别人九个多亿,这里我占的份额也不少。”

田以蓁问,“如果他们赶你走,你也不恨他们?”

韩夏说,“到那份上走就走,谁也不欠谁,我干吗花精力去恨他们。”

田以蓁笑,“你啊…事到临头才知道,只要仍有一丝感情,哪可能不怨不恨,能做到反脸不成仇,难了。”韩夏想了想,有那么一天吗?现在想象不出,她满脑袋都在琢磨,找哪个好说话的供应商来竖榜样,有人答应了,后面的应该会好谈些。

吃过饭韩夏回写字楼。她打算把供应商分成几类,大供应商请蔺东和冯远卓出马去谈,中等的自己来,小的放手让其他人去试。没想到顾志伟也在办公室,韩夏有几分高兴,一个人加班苦,有别人也在就好多了。等顾志伟做完手上的事,韩夏把想法告诉他,“给你挑,划你的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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