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的故事+番外(9)
他不动声色拉开我的手,我知道,接下来他会扔下我一个人哭啊闹啊耍酒疯。我不让他先走,要走也是我先。我掉头回房去,跌跌撞撞,一头钻上床,尖着嗓子高声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没走,跟进来,坐在床边温和地问,“你又怎么了?”
丢下我也好,骂我也好,都比不上这句话更厉害,一下子直掏进我心窝。泪水唰地飚出来,我哽咽道,“我要死了。”
他拍着我的背,更和气地问,“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最受不了别人对我细声慢语,这下真哭得丢盔弃甲,“胸里长了两颗瘤,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呜呜,我啥都没有,只剩下个人,现在连人都快只剩半个了。我要没半边胸,算啥女人啊?我还没找到男人呢,不如死了算!”
他一语未发,拍着我的背,好半天问,“医生怎么说?”我用手背胡乱拭去泪水,后来发现他身上的汗衫比较实用,全棉的,吸水,“没怎么,叫我不用担心,过两天出报告。”他耐性尚好,“通知家里人吗?”我呜一声,“不能告诉我妈,她喜欢紧张。我本来,想挣点钱,让她过上好日子。完了半天钱没挣上,都混地下室了,还告诉她我有事,她不得怕死才怪。”我抽噎着啰啰嗦嗦,把陈谷子旧芝麻的事都倒出来了,包括咱爸已经去了,我妈一个人守在家里;我的雄心壮志,等赚到钱,我要把存折交给我妈,告诉她只管用,有的是钱,用完还有,别老穿七八年前的衣服。我还想听邻居夸我,施家老闺女顶小子,能干,懂事,老施生着个好娃。
他听着,偶尔插两句,“是挺能干的,…,没事,将来会有钱,…漂亮女人,愁什么?”我打着酒嗝,无精打采地说,“我倒想不愁,问题没本事。我要有你家某人本事,两脚踏两船,多好。可我没呀,一只脚刚伸出去,立马摔了满嘴泥。”没等他问,我又把我那点放不上台面的臭事说了,“你不知道,我被郑向南堵在下出租车的当口,懊恼得直想跳珠江。悔啊,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我不是人。你说我要贪慕虚荣,当初不该从他。既从了他,那好好过日子,偏又活了心思。既然变心,该说实话,然后是骂是分,总好过被人抓现行。多伤人心,他眼睛都红了,开头怒得发红,后来伤心得发红。”我反反复复念叨,“你说我在做啥呀,做人能这么不道地么?我刚还想,老天有眼,报应来啦,少了半个胸,还是女人么?”
我捧着头,陷入半痴呆状态。
“不行,我是女人,我充满女性魅力。”我突然亢奋起来,一把揪住王亮前胸衣服,“我们做吧。”听到我的提议,他差点没变对眼,“果然酒能乱性。别闹啦,施蔷,我知道你光嘴巴厉害,不是胡来的人。”我缠着他,“谁说的,我成天胡来。认识你第一天,还不是开房间去了。”他挠头,干笑着,“现在我们有点像兄弟,对兄弟我下不了手。”我哭,果然我不像女人了。兄弟?对一妙龄女人来说,多大的侮辱。“不行,王亮,今天我非跟你做,”一想到将来说不定得求别人跟我做,我的亢奋一下子退下去。酒劲上头了,我捧住晕乎乎的脑袋,心灰意懒地挥挥手,“嗯,闹着玩的,如今还不想男人。等将来向你求施舍时,得应我,看兄弟情份上,跟我做一两回,看我没人要的份上。你要体谅我,跟陌生男人不好交代,总不能事先和人说,别在意我的胸啊,关键地方没事。”
我已经陷入醉后的第二种状态,手脚发软,但神志清醒。
我知道王亮很温柔地吻我,很温柔地扶我躺下,很温柔地解我衣服。
他很好,好到我几乎飘飘然了,多英俊的男人哪,眉眼跟刻出来似的,肩宽腰细,完美。不过再迷糊,我也没忘记在他伸手关灯时吼一嗓子,“别关。”
我想他记住,曾经,我也是完美的。
第十一章
我一个人去的医院。
本来是门诊手术,可我的长得太迅速,医生建议留院治疗。手术前一晚十二点后不能饮食,睡到十一点五十分我爬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失眠了。
想东想西,不敢想妈,一想到她我的大脑赶紧转频道。不如想男人,王亮?是的,过去一周晚晚我窝在他怀抱中入眠,今天他不在,竟然夜不成寐,可见一个习惯养成无需三周。他说这两天他有点事,但如果我需要,他也可以不出门。我说忙你的去吧。不就一小手术,他来或不来没区别。中午他发短信说要离开两天,我竟感到轻松,起码不用骗人了,原先我想说加班,晚上住宿舍。
为何不告诉他实情?我不知道,下意识的决定。
我翻个身,换个男人想。开刀的钱,是厚着脸皮向纪舒借的。也别问我为什么,只单纯觉得他有,并且肯定会借给我,于是开口了,也借到了。从小我就不怕求人,舌头打个滚,有借有还,怕啥。对他,我更不怕,谁叫他平时对我凶,想对我凶的人都得付点本钱。
床太硬,被子太硬,我好不容易才睡着。梦未成形,护士叫醒我,量体温,测血压。我的手术在当天第一台,护士说这样好。她们的要求,我样样依从。当中甚至来了位中年阿姨,叫我举起胳膊,把我腋下修了。她草草几下,被我叫住,“麻烦你,还有些茬。”同房的其他病人全乐翻了,“这姑娘够逗,以为美容店啊。”傻瓜,修毛的费用将来会列在出院的账单上,既然如此,何不索性物有所值,搞半拉子不好。
邻床的搭讪着问,“姑娘,你不怕嘛?”谁说的,我怕,我真担心我会从手术台上跳下来跑掉。护士又来了,这次举着根细长的针筒,在我大腿上作肌肉注射。我问干吗,她说,镇定剂。嗯,用得着,我已经觉得心跳到喉咙口了,在那里哽着、滑动着,既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护士送来套宽大的手术服,蓝白条的。我穿着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像光着身子套在麻袋里。最后来的是张窄小的推床,我爬上去,很不舒服,申请,“我能不能自己走去手术室?”护士说,不行,于是我只好生龙活虎地躺在上面,被她们推进电梯,沿途收获无数好奇的眼光。
麻醉师是男人,医生是男人,算蚀本到家了。
我喃喃说,“怎么没看见传说中的无影灯?”麻醉师忍住笑,指指天花板,原来无影灯不一定是圆形的。我又担心地问,“万一麻药不够,我痛得拼命挣扎,那怎么办?”也许是镇定剂的作用,虽然想到很多问题,我居然像考虑别人的事那样从容不迫。他又笑了笑,好像说到时一棒子打晕,我没听清,头一晕无声无息睡去了。
我做梦,梦里居然和纪舒在一起生活,我俩八字肯定不合,一直吵架。而他,无论我说什么,都冷漠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懂英语。我是中国人啊,可如同中了邪,一个中文词眼都吐不出来,只能愤怒地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无奈地不知如何沟通。梦里我又突然想到,我不能和他这样糟糕地过下去,我要告诉他,实际上我爱他,请他也用爱回报我,可我仍然说不出任何汉语,我连英语都说不溜,只能结结巴巴地一个一个往外吐单词。当他似乎被我打动时,我恍恍惚惚地醒来了,看到麻醉师的脸。有一两分钟,我依然停留在梦里,低语着请他爱我的要求,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滑落。
完全清醒时,我被我刚才说的给打击得失语了,天哪,语法不对,语音走调。我偷偷看麻醉师,他可能听惯病人的呓语,并不以为意。医生和护士都说麻醉程度刚刚好,我却觉得有点痛,也不敢抱怨,给推下去了。走之前,正收拾东西的麻醉师,突然和我说,“放心吧,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谁也不忍心让你流泪。”我脸涨得通红,只知道说谢谢。
打点滴,我看着天花板,唯一念头是渴,唇干得快裂开,嘴里恨不得长出漏斗来装水,可不行,麻醉后六小时内不能进食,包括喝水。我特别怀念昨晚那一大杯水,为什么在可以喝的时候,我不再多喝点,到不能喝的时候,就可能没那么想念了。
王亮是下午三点突然出现的,护士笑嘻嘻地带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