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的故事+番外(11)
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潮润,芒果花都开了吧?等树上挂满碧青的果实,就是鸡蛋花的季节了。到那时,姜兰已凋败,枝叶茂盛如野草,不得不锄。我站在树下发呆,有人拍拍我的肩,是王亮,我们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回去。
诗人顾诚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我知道我的光明在哪,我要做高层管理人员,在起飞的那分钟感慨时间都用在交通上了,在起飞后或者闭目养神,或者打开笔记本电脑,运筹帷幄于二万英尺的高空。至于王亮,他将是我功成名就时轻描淡写谈起的往事,“呵,那会年轻,穷得住地下室,认识个帅哥。”
我胡思乱想,却不敢辗转反侧,他的手放在我腰间,透着温热。我听着他轻轻的鼻息,突然间委屈得不行,泪水从眼角渗到枕间,一滴又一滴。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不甘心。
他会思念我吗?
我禁止自己向那方面想,免得招惹无谓的难受。
抽噎再无声,还是吵醒了他。他问,“做噩梦了?”
黑暗中他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让人崩溃。我差点号啕大哭,毕竟不是小孩子,知道哭闹也无用,只好发嗲,钻在他怀里哼,是,做噩梦了。他轻拍我的背,声音由清醒转为含糊,“睡吧睡吧,有我在呢,小P孩。”趁他意识处于半晕的不防备状态,我问,“你属啥?”“羊。”呵,成天不肯老实交待年纪,原来不过比我大三岁。“几月生日?”“十一月,睡吧。”他吃不消我的折腾,略有些不耐烦。“嗯。”我会记得,你属羊,十一月生日。至于我的,你知道,我说过无数遍,属小狗,不是小强,所以爱闹,九月天高的时候生日。呵,没关系,忘了也没关系,我知道,我们以后不再会相遇。
第二天下午,我又请假两小时提前下班回去收拾,纪舒的眉头攒成一团,“又请假?”我赶紧解释,“保证以后不请了,今天搬宿舍,左手用不上力。”他问,“要人帮忙吗?”我赔笑,“东西不多。”多谢您关心,其实少骂点少借我出气,已经很感激。
东西真的不多,这一年我一路走一路丢,从前置下的,全丢在和郑向南同居的那套小房子里。带出来的,略大的只有健康秤,和郑向南逛超市时买的。他说要我多吃点长肥点,重了好卖,所以送我秤,“记得要天天秤,长肥了告诉主人,主人好收成。”我恋恋不舍把它又放回地上,宿舍放不下,那里只能搁一张叠床,衣柜大小如鞋柜,一人坐椅上,另一人只好坐床上,因为不够位置放椅子。
王亮送我的唯一礼物是电磁灶,“女人,学点厨艺,别整天以泡面为生。”可惜至今一直由他使用。男人粗枝大叶,灶的玻璃面上有几点油腻,我找块布,细细抹干净放回去。我会做,只是,既然有人照料,我懒得自讨苦吃,想干活还怕没机会?
衣服没几件,旧了的厚外套也不想带走,今年冬天我肯定不会混得这么差,到时不愁买不到好看的新衣服。衣不如新,人都能放下,何曾在乎旧衣。
我和房东告别,她儿子挤过来,“亮哥走不走?”十几岁的少年,眼睛大,头大,几乎和我同样高,像豆芽。我答,“等他回来你问他。”少年聪明,听懂亮哥不走,回桌前继续做作业。我把钥匙交付给房东,“有些东西,可能王亮会搬走,麻烦你问问他。”不拿走也没什么,不值钱,转头有新的。
南方不下雨的日子,傍晚的日头明亮得让人心情愉悦,天晴好过天雨。我拖着拉杆箱,站在路边等公车,一辆辆车开过,尾气,扬起的尘土,车上的人透过窗户,居高临下看着站台上的我,漠然。而我,站得笔直,送走一辆辆不是我要搭的车。这里,有班车直达工作的地方,虽然每二十分钟才一班,可我不想坐其他班线。我腻烦转车,走路,再转车,不就多等几分钟吗,有的是时间,我等得起。
我喜欢两点之间一直线,最好当中没任何波折,别像我的手相,枝枝节节,从生命线到感情线,从感情线到事业线,没一条干脆利落。
车来了,几乎满座。我勉强把行李提上去,选了靠近下车口的地方站着。售票员说后面有座位,谢谢,但我不要,我从来都不喜欢坐后面。我喜欢靠前,让别人能看到大而近的我,清晰的,占眼睛的我。有人主动站起来让座,我道谢坐下。
公交大而晃,摇摇摆摆向前走,遇到修路的地方,格外颠簸。
我想他,想到恨不得丢下行李,跳下车,不管三七二十一,爱我好,不爱也行,反正现在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拿真心与我回报。
沿路熟悉的地方渐渐后退,他和我坐着聊天的长椅,他把我举在肩头走过的路,我把头抵在窗上,顾不得上面肮脏,疲倦的,悲伤地哭起来。
是的,我要回报,如果我爱你,那么请你先爱我,仅此。
第十四章
如同振荡下行的股票,几个调整后,我进入平缓期,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不难过,连对纪舒的咆哮,渐渐也到了听后眼不眨心不慌的境界。有目标的人不愁没事做,我每个周末去人才市场骑驴找马,照旧背英语,天天早上给自己鼓劲:施蔷,你会成功!
偶尔我也茫然,爬,到哪算成功?
别看纪舒凭技术在自己地盘上张牙舞爪,照样吃瘪,至少我见过。有次他在总经理办公室汇报工作,胖老总坐着,慢吞吞的特招人厌,他只好站得笔直听废话。我不喜欢他,但看到这幕,多少也有点难受,也许是太明白他此刻心理。纪舒转身出来,我赶紧低头,装着正和秘书交接文件,虽然我俩刚才其实都竖起耳朵偷听里面动静来着。我想,他不需要同情,甚至可能会因此而恼羞成怒。
每个人都不快乐,地下室的生涯,若非遇上王亮,恐怕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我承认,当我想起那家伙,有些心酸,又有些欢喜。我在黑暗中微笑,这时分他大概在台上装腔作势吧。记忆在某些事上特别敏感,不需要想,我随口能报出他的手机号码,不知道他有没有找我,我的SIM卡,早已被冲入下水道,飘洋过海去了。我记得他阴郁的表情,也记得他温柔时的话语,这些,不需要外在帮助,直接在大脑中重播,一遍又一遍。
遗憾,不可以爱上他。
每次,我用这句话作总结。
说到坏脾气的男人,大概我踩到狗屎,从此一路臭下去,这次又遇到一个,朝夕相对时得装成若无其事,只因现在这个是老大。不过上天肯定有眼,坏人总会得到报应,纪舒病得爬不起来时,我偷偷做如是想。
他点名叫我陪他去医院,喛,我赶紧打听哪家医院擅长治疗腰椎椎间盘后突,安排车辆,又一溜小跑去宿舍楼接人。他颤颤悠悠扶着栏杆下来,非常傅红雪。我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算,看上去确实像病号,不是大男人的小题大做。
如今的中医院,离谱得很,不望闻探切,刚坐下来说了症状,医生撩起他外衣,按了几下大笔一挥开单,做核磁共振。好容易摸到检查室门外,纪舒一步也走不动了,我拿着他钱包去付钱,人家医院随便啥都得先收钱再做。回来时,纪舒呆呆地看着地上某处,不知想什么。他是瘦高个,成天在生产线旁跑来跑去,积不下肉。但和王亮恰到好处的肩宽腰细不同,他的肩胛骨突出得非常厉害,此时佝偻的样子,像刚从难民营出来。
我胡思乱想,头一次觉得这家伙可怜。他听到我脚步声,慢慢转身向我看过来。人经不起病,不算蓬头垢面,整夜未眠的结果是眼下有深而大的黑影,下巴处须根乌青。三十多岁的人,平时不敢打量他,此时看来,轮廓生得很深,不算英俊,但有点…男人味。
不敢让他看出我满脑瓜的乱七八糟,我勉强找话题闲聊,什么现在的中医没本事,医疗费好贵。他不吭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最累,我恨不得托腮甩手,幸好轮到他进去了。
他把身上杂物全摘下取出给我。金项链,俗;手表似乎是名牌,沉甸甸的,他随手往我腕上一挂,表带宽出两寸余;一串钥匙。钱包一直在我处,除了从里面拿钱,我不好意思偷窥他人隐私,老老实实没翻过。我坐着无聊,用脚趾捕捉移动的光线。看,他比我有钱,一有事,唯一在旁边陪着的是我,仅比陌生人稍好。假使我存了坏心,拿着东西脚底抹油,他又从哪里找回这些东西?我又一次觉得不知所措,纵然爬到某处,又比如今强多少?如果没亲人,在世上孤零零一个人,总有寂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