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暖伤城(4)
面对几乎让人窒息的淘汰率,陆希也无法做到游刃有余。
地处华江市的师大,虽算不得国内一流顶尖的名校,可也有着几十年的历史,培养过不少社会精英,她当初就是冲着这所学校沉厚朴实的人文底蕴而来的。
在几近挑剔的用人单位面前,陆希有陆希的骄傲和自尊,她不愿因为竞争激烈,就哈拉着脸去讨好名企那些傲慢轻视她的招聘主管,也不愿意因为屡屡碰壁就随便降低自己的求职标准去迎合小企业的苛刻条件。
在她看来,有些单位,还未决定用你,便一味强调新人要如何能加班能出差能抗压,如何能身兼数职能独当一面,却对于薪水和福利这种应聘者最关心的问题只字不提,能避就避,她认为这样的公司不是在用心甄选人才,而是趁着市场失衡的大环境尽可能的压榨廉价劳动力。
陆希可以为了成为高效率的劳动力而吃苦奋斗,却无法接受自己的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的事实,尽管找工作的事变得不容乐观,她还是抱着一丝期望,也许在招聘会上死守,就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机会,遇到一家可以建立稳定的,互信互赖关系的用人单位。
一天下午,陆妈打长途电话到宿舍,陆希还在人头攒动的招聘市场卖力“厮杀”,拼了命地在茫茫数百家单位的招聘摊位前穿进穿出,任小颉去系办整理出国留学的材料,纪文心躺在上铺吹风扇敷面膜,接电话的自然成了无所事事,一边嗑瓜子一边看言情小说的章沅。
“喂,您找谁?”章沅抱着电话大大咧咧的问。
“我们家小希在吗?”
陆妈一贯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章沅曾接触过几次,她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吐了嘴里的瓜子壳 ,礼貌地回道:“阿姨,陆希她一早就出去找工作了。”
“天哪,这么热的天,死丫头还出去啊,不是说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她回去嘛,这孩子怎么这样固执呢!”
章沅听着电话那头陆妈低低的抱怨,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想来想去还是耐住了性子抱着听筒,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灵机一动,甜甜笑了一声:“阿姨您别担心,陆希一向是咋们宿舍最稳重最努力的,她不回去可能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工作吧,这可是好事啊。”
“谁知道呢?” 陆妈附和地笑着,随后又轻轻叹息,“这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我和她爸管也管不住了。”
“阿姨,您别这样说,陆希是我们班出了名的乖乖女,大学四年不谈恋爱,不参加社团,一门心思埋头苦读,有时候还能勤工助学,我可不如她,我要是有她一半懂事,我爸妈那是睡着了都要笑醒的。”
这话虽然有竭力渲染的痕迹,可章沅的语气是诚恳的,倒是陆妈有些不好意思了,“行行,阿姨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快挂电话的时候,章沅悄悄松了口气,以为终于摆脱了,谁知陆妈却似忘了什么,突然在那头又重重唤了唤:“喂,同学,麻烦等一等。”
章沅心里哀叹着,这老人家竟是比自己亲妈还能唠叨,怪不得陆希不愿意回去呢,嘴上倒恭恭敬敬的,无半点不耐:“阿姨,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陆妈想了想,犹豫地开口:“麻烦你帮我问一下我们家小希,最近有没有个叫林肖的小伙子跟她联系,若是人家联系她了,让她千万别意外,告诉她那是家门口李阿姨儿子的同学。”
一场在章沅看来极其无聊的交流到了这里,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转机,她暗暗记下林肖这个陌生的名字,连连点头答应,“阿姨,您放心,等陆希回来我准一字不落地转告她。”
“孩子,谢谢啦。” 陆妈最后嘱咐,“回头等小希得空了,再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恩,我都记下了,阿姨您放心吧。”
章沅敷衍了陆妈两句客套话后,挂了电话,她人一回头发现纪文心那姑娘还在悠闲自得地覆面膜,于是毫不客气地在她床边猛敲:“喂,你这面膜好像敷过点了吧,就不怕里面的化学添加剂在脸上起反作用啊?”
这一敲,原本就显狭窄的床铺一下子就晃动起来,纪文心躺得不踏实,干脆从铺上坐起身,说不清是蓝是黑的泥巴似的东西糊了一脸,只露出两只大而湿漉漉的眼睛,“臭沅子,你说什么呢!”
章沅朝腕上看了看:“我这电话起码接了有十来分钟吧,陆希她妈打来之前你就敷了二十多分钟,加起来都超过半小时了,我是怕你爱美不成,反倒把好好的一张脸敷毁容了,没看新闻吗,现在的好多化妆品都有添加剂,不是这超标就是那超标,你还成天往脸上抹?”
“去去,你少来,”纪文心从床头拿起一只外形精美的淡紫色磨砂玻璃瓶,把有英文商标的那一面对着章沅,眼里有自得之色,“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款面膜你难道没听说过?”
饶是家里条件不错,可章沅从来不把时间花在打扮上,进进出出都是素颜朝天,平日里也就是爱吃贪玩,她对化妆品品牌自然是处于一种它认识你,你不认识它的状态,于是大手一挥:“别拿英文来唬我,我四级考了四次,要不是小颉晚自习的时候给我一堆资料恶补,我都不一定过。”
纪文心屏住笑,一边把面膜瓶子放回原先的位置,一边补充道:“你不识货不要紧,见了一次以后就知道了,这款是我妈去香港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一千块钱,就那么一小瓶,明星们都用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
她这样强调,章沅反而愈加不屑:“那可不一定,现在外面的假大牌可多着呢。”
“嗳,我说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没啥意思?没啥意思你会说这样的话?” 纪文心声音里多了些许与之争锋的意味,“章沅,是不是你家里有钱,就见不得别人比你好啊?”
“嘿嘿。”
章沅咧嘴笑,似乎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仗着人高胳膊长的优势,伸手往纪文心脸上胡乱一抹,抹下一块面膜泥,在鼻子上凑了凑:“哟,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干嘛这么较真啊,真是的,也不知道赵一端那么个老实巴交的家伙怎么受得了你的大小姐脾气,难道就是因为你比较好看?”
低低喃喃的碎言碎语足以惹毛纪文心,面膜泥遮住的眉骨处有了上挑的动作,“你管我!” 她几乎冲章沅吼了起来。
章沅却是抹了抹鼻子回:“我才懒得管你,我是替人家赵一端的未来担心。”
“赵一端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替他操心?”纪文心在上铺窝着,活动受局限,干脆扶着床梯爬了下来。
话题不知何时越扯越远,已经超出了章沅之前的意图,本来她接完陆妈那通电话是想告诉纪文心关于陆希的新发现,却不知不觉和对方斗起嘴来,此刻听了这突如的质问,一时呛得接不上话,是啊,赵一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纪文心却有所醒悟似的,突然拔尖了声音说:“难怪,难怪,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传闻?什么传闻?”章沅纳闷。
“你心里有什么鬼,你自己清楚。”
从来章沅都是藏不住脾气的,纪文心的话说得半遮半掩,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她不仅莫名其妙,还愤愤不悦,“你别这样含沙射影的,有本事把话说明白。”
“我怕我把话说的太明白,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难不成跟你那个赵一端有关?”
纪文心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章沅已是了然,不禁皱眉:“可我真不知道我哪碍着你和赵一端了?”
“你现在是没碍着我们,但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
“我和那个家伙话都没说过几句,我想什么啦我?莫名其妙!”
“可是曾经有人告诉我,你特别后悔,就后悔没比我早一步抢到他……” 纪文心脸上的表情被厚重的面膜遮住,已经看不出喜怒。
如果说章沅原先还有些许激动和愤懑,这会儿倒安静无谓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便坦坦荡荡道:“我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绝对没夸张到那个地步。”她弯而细长的眼晴里闪着明晃晃的光,似乎一点儿不在乎被撂开牌受质问的尴尬,只淡淡地问了一个问题:“这是谁告诉你的?陆希,还是任小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