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上放了擦身的浴巾,还有干净的衣服——是一袭长袖布满蕾丝的黑色裙子,平肩长袖,一看就很有吸血鬼的风格。
洗完出门,格尔特又原封不动地把她带回了原本的房间里,锁上了门。
真奇怪,这么大一座古堡,应该会有地下室、监狱之类的地方的吧。难道密党的亲王一直不回来,这个管家就一直把囚犯关在主人的房间里?
万一囚犯越来越多呢?
他就不怕破罐子破摔的囚犯会在房间里捣乱么?
此后的三天,她与洛特仍被困在了房间中。三餐由格尔特来送,每天都能洗一次澡,不过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清晨。
没有书籍或任何娱乐,她唯一能打交道的人就只有洛特。原本他们的出身贵贱有别,她和洛特这样的贵族少爷是不可能有交集的,更不会有共同话题。可就是在这样特殊的封闭环境里,他们竟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洛特身体不好,说话也不多,可他会认真地听她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傻话,并给予回应,时不时地笑几声——他爱笑,而且,笑声很好听。他读过很多书,对一直困于红灯区艰难生存的叶淼来说,洛特几乎是无所不知的,尤其通晓历史故事。
每天晚上,正如洛特所说,他都会发病一次,每一次叶淼都担心他会断气,好在他都熬过来了。
甚至,在没有药物和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洛特病发的持续时间似乎越来越短暂了。第三天晚上,他的高热就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很显然是在好转。叶淼松了口气,由衷地为他高兴。
至于房间的主人,在这三天时间里,则一直没有现身。
叶淼怀疑,他已经遗忘了被锁在他卧室中的两个储备粮了。这样正好,她和洛特可以开始计划怎么逃出去了。
这天,格尔特在夜晚十一点多时才出现,放叶淼出去沐浴。
这是叶淼第一次走在深夜的城堡里。比起太阳没下山时的冷清,夜幕下的古堡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起来。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出现了很多在走动的仆人,有的在花园里修剪花枝,有的在清理阶梯两边栏杆的灰尘,估计都是白天时藏起来的吸血鬼。乍看起来,和人类贵族家里的仆从没两样,只除了吸血鬼们的脸上都泛着一层了无生气的青色。
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今晚的天空格外阴沉,银河黯淡。密簇成团的铅色乌云铺展过大片天空,将星子与月亮都遮挡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自然也很暗。虽说有烛台,可他们找不到点燃蜡烛的火柴,所以,每天晚上都只能借着月光来照明。此处位于高塔,视野广阔,没有遮挡物,所以在天气好的夜晚,可以轻而易举地接纳所有的月明,在房中走路也不成问题。
然而到了今晚,格尔特管家刚从外面将门关上,把走廊的光线彻底隔绝了以后,房间便陷入了寸步难行的昏黑之中,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家具的轮廓。
空气静悄悄的,洛特显然还没回来。乱走也会被绊倒,叶淼只好小心地摸索到了床边,在地毯上抱膝坐下,将下巴磕在了膝盖上。
然而坐下没多久,她忽然有了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视线是无色无声的,可你的余光、直觉、甚至是自然而然地从肌肤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都会告诉你,有人正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你。
叶淼轻吸口气,头皮窜过一阵悚然的麻意。
房间里——不止她一个在。
顺着那阵直觉看过去,在与大床成边角位的宽阔的落地窗边,摆放着一张高脚桌,一张椅子。纱帘轻轻晃动,本该洒落一地星光的角落,由于阴沉的天气,如今正笼罩在了一片暗灰色的阴影之中。
而现在,有个人坐在了椅子上。
他似乎闲适地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歪着身体,一双长腿优雅交叠,十指交握的双手搭在了小腹上,雪白的墙前,隐约可以窥见他蜷曲黑发的光泽。
仅是一抹修长而模糊的轮廓,就让人的心脏莫名紧缩,高高悬起。
是谁?
会是洛特吗?
叶淼睁目,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慢慢站起,迟疑道:“……洛特?”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表示。
“洛特……是你吗?”叶淼不安地又说了一句,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朝着那角落走去,仿佛一只在下赌注,判断对方是天敌还是同类的兔子。
直到走得够近了,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大致描绘出了他的身形时,叶淼的眼皮猛地一跳,意识到不对劲的这一瞬间,她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不对,不对劲。
这人平直的锁骨之上的部位,都隐匿在了黑暗中,穿着一身松垮的黑色丝质睡衣。这不是一副单薄病弱的身材,那宽肩细腰,苍白却有力的身体线条,鼓囊囊的胸膛,舒展的长腿,都显示出了这是一个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子。
不是瘦弱不堪的洛特。
不,应该说……眼前的根本不是人类——毕竟,可以大摇大摆地坐这里,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拖延了三日,身着黑袍的死神终于在今夜现身。
她自己走近了他,揭下了死亡的面纱。
叶淼脸色彻底惨白,嘴唇颤动。
纵然早已把厄运降临的情景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想象被獠牙撕裂时,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可当真正到了那一刻,鲜有人是可以安然直面死亡的。
她想也不想,就捂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倒退了两步。
人在极度慌乱时,耳边俱是嗡鸣,根本把握不了方向感,叶淼也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沿着直线后退,反而像是朝着围墙的方向歪了过去。才两步,她的膝窝就狠狠地撞上了一个放在了地上的沉重的金色摆设,听见了“咚——”一声的闷响。
在尖叫着跪在地上之前,她被一双冰冷的手捞住了,被抱到了对方腿上。
触到了他富有弹性却跟冰块一样冰冷的胸膛时,叶淼犹如触电一样,火速缩回了手,不可控制地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那是人天然的自我保护姿态。明白已经在劫难逃了,她的眼角沁出了恐惧的泪珠,轻微地发着抖。
等了又等,预想中的剧痛还没落下。
叶淼吸了吸鼻子,颤巍巍地闭着眼,终于开口做了最后的挣扎,气若游丝:“你现在就要吃掉我了么?我很怕痛,能不能先杀了我,才吸血?”
“杀了你?当然不。”一只漂亮而修长的手忽然伸出来,手指抬起了她的脸,蛊惑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轻笑说:“你不知道血族只喜欢喝新鲜的血么?”
乌云终于掠开了一角。
银月的光华洒落世间,逐寸映亮了叶淼的瞳孔,让她看清了搂着自己的血族的容貌。
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叶淼瞳孔微缩,刹那忘记了害怕。
他和洛特太像了。
但又可以说,除了大体的轮廓,其它地方完全不像。
洛特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少年,一眼便看得到底的淡如水的清澈,因为太过干净,并不会给人以危险的压迫感和攻击力,更没有诱惑的性张力。她欣赏他也怜惜他,却从没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刻。
而眼前的吸血鬼,他就像是恣意舒展,没有了禁锢的成年版本洛特,眉眼尽是风情,薄唇猩红彷如啜过鲜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眼珠也和洛特有着微妙的差别。洛特的眼珠是蒙了一层偏灰色调的暗红。而眼前的血族,他的眼珠是邪恶而明亮的猩红色,诱人沉沦,最上等的宝石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大概是水边干净无害的小草与在地狱滋生出的妖娆吸血藤的区别吧。
叶淼的呼吸骤然加快,全身的血脉都在随着心脏在突突地搏动着。尽管希望渺茫,可她依然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般,颤颤小声道:“你……你是洛特吗?”
吸血鬼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下唇,吐息冰凉,淡淡一笑:“你说的是那一个因为和我长得像而被抓回来的人类么?”
果然,他不是洛特。
唯一的希望被击溃,叶淼僵硬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感觉到一张冰凉柔软的唇贴在了她耳畔,煽情而湿润在她颈部流连,轻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