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郝坐下没五分钟就敲着黑板说:“小测,拿出纸笔来。”听到学生们怯怯的抱怨声,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没定力,不过是被时予气到了,就拿全班学生开刀。
时予不慌不忙拿出稿纸,盯着郑郝在黑板上写字的那只手出神。他昨天回家了,晚上陪爷爷出来散步的时候刚好路过郑郝家的小区门口,他刚要扶着爷爷离开,却远远听到郑郝的声音传来:“伯父伯母再见,然哥你慢点儿开车。”
然后就是连着三辆车从小区里开出来,最后一辆车里坐着的是那个叫戴奕的男人。
看来他们真的很亲密,两家应该是世jiāo吧。时予说不出内心的感受,只是在车子驶离很久后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扶着爷爷拐进了小区旁边窄小的巷子。
“小予,听爷爷的话,别再淘气了,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你爸爸在天有灵肯定会保佑你,咱家就你一个孩子,你可一定要争气啊……”时予听着爷爷的絮叨,一一答应着。
“时予,我……能把你的卷子给我吗?”谷粒按位收刚才小测的试卷,看时予在发呆,等了好一会儿才敢出声提醒。
湖路路一把拽过时予写好答案的卷子递到谷粒手中,“谷粒,给你。”
谷粒接过卷子,看时予一直不理她,便直接往前走了。
“时予,你刚才想什么呢,谷粒等了半天呢。”湖路路习惯性地开始替谷粒说话,时予斜睨他一眼,“没什么,有一道题没做出来。”
“那怕啥,我就做出来五道题,你挺厉害了。”湖路路夸张的话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郑郝听到也跟着笑起来。
时予托着下巴看着站在讲台上微笑的郑郝,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只有心跳得飞快。
终于下了课,学生们哀嚎着目送郑郝离开。
“郑老师,有你的电话。”王主任火急火燎拉住要回办公室的郑郝,面上表情不太好。
郑郝立刻转身往教导处走,有种不好的预感。教导处的电话一般不会有人打,除非出了大事。
“喂,我是郑郝,请问哪位?”郑郝皱眉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唯恐听漏一个字。
几分钟过后,郑郝沉默着挂断电话,眼睛红红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主任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内容,犹豫一下还是拍了拍郑郝的肩膀,叹息着说:“本该提前告诉你,可赵老师怕影响你工作就没让我说。她时间不多了,应该有话和你说,批你一天假,去吧。”
向王主任道了谢,郑郝走出教导处回办公室拿东西。她走得很慢,像是故意拖时间。
冷不防撞上一个人,郑郝头脑一阵眩晕,在摔倒前被一双手扶住。
“时予……”郑郝抬头看向扶着她肩膀的人,突然抽泣着泪如雨下。
“别哭,告诉我怎么了。王主任训你了对不对,我去找他!”时予转身就要去教导处,却被郑郝拽住了衣袖。
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在朝这边看,郑郝用力忍住眼泪,“不是,不是王主任。”
时予看郑郝连话都说不清,拉着她的手腕走到没人的拐角处,“到底怎么回事?”他低柔地问着郑郝,生怕自己声音太大吓得她又哭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郑郝使劲抹抹眼泪,尽量保持冷静,“时予,赵老师不行了。我现在要去医院见她,你……”
“我陪你去。”时予斩钉截铁地拦住郑郝的话,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么残酷的场面,他要陪着她。
坐在开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时予不时侧头看看郑郝,担心她还在难受。
当初赵圣莲老师突然退休的时候,就有人传说她得了重病。只不过谁都没当真,只以为她岁数大了,累不起了。没想到却是真的。
时予想起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怒吼着喊她“老太婆”的赵老师,心中也有些难以接受。她总是挥着戒尺打他,又狠又准,根本没人能想到她已行将就木。
人生无常。时予想到这四个字,同时想起了他早逝的父亲。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淡忘的人,却总能在某一瞬间刺入神经,让早已愈合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
医院的消毒水味尤其浓烈,却也掩盖不住病痛和死亡带来的颓靡气息。
赵老师的家人全都守在病chuáng前,惶恐地等待着诀别的到来。郑郝走近时,她脸上已经泛起青紫,混沌的双眼勉力支撑着看向上方的天花板。
“赵老师。”郑郝低低唤了一声,眼泪打在赵老师的脸上。
“小郑,你来了。”赵老师眼珠转动一下,扯着嘴角对郑郝说:“五班的孩子,就……就拜托你了。一定,一定让他们都……毕业,成人……”这位以往最不招学生待见的老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着的却是那群让她捶胸顿足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