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79)
容芳偶然听见了,叉腰骂了那些婆娘一顿。她见我不痛不痒的,又怒我不争,哀我不幸。我一笑而过同她说,她们越诋毁,越体现了她们所过的生活反映在她们身上的样子。
所以,对于领养别花的事,我也没选择去考虑旁人的目光。
那时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重新盖房子,老房子已经老化了,开始残破了,我时常得爬上爬下地修复它。可是我又舍不得老房子的模样被摧毁,它是珍贵的记忆,是我和姥姥曾经生活的见证物,我足足考虑了好几个月。这个孩子的出现,让我不再纠结房子翻盖的问题,我暂时不必花多余的钱,后头需要考虑用到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真不敢信我领养了一个孩子,在三十岁的时候。但我要求她喊我姥姥,村里我这个年纪当姥姥的多了去了,没什么稀奇,也不用谁来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单单是养她一个,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容芳见我一人拉扯得辛辛苦苦,就热心想给我介绍男人。她向海川的朋友们介绍我时故意往坏了说,雁子又凶又嫁不出去。
有个鳏夫竟说,我就喜欢又凶又嫁不出去的。
容芳过来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跟人见一面,见一面看看少不了一块肉。她劝我年龄也大了,还拖着一个不明来历的孩子,不好找伴儿,鳏夫是真心想娶媳妇,人长得也不丑,就是老婆死得早,找不到填房。
我没同意,她却以为我是象征性拒绝。
后来,我需要将老房子顶上的瓦片翻新,得找人手来修缮,联系了容芳帮我请工地上的人来帮忙,她竟把鳏夫给喊了过来。
那男人也是真对人好,见过我后,时不时过来帮我的忙,事无巨细能帮则帮,从不收钱,硬塞也不收。还总送些吃的用的给别花。
有了别花以后,我动摇过想法。
可我总觉得男人没得到女人之前,是一位钓鱼的捕猎者,而对我的好,只不过是抛下来的诱饵。我紧闭的嘴一旦忍不住胃饿的空虚折磨,微微透出一条缝隙汲取气息,他们美味的诱饵便迫不及待全挤入我嘴中,供我果腹。诱饵一旦没了,他们尖锐无情的钩子立即死死钩破我腔里的上颚,将我往上一拽,用煎熬的等待和过足的空气将我杀死,用生活践踏我的灵魂,使我变成死鱼眼珠子。
况且我不能因为别花,而去贪图别人的便利。
我要透过这些好处去看本质,我想不想和这个男人生活,我能不能接受往后的一切,然后我明确地知道我不想。
一个人得学会和自己相处,这很重要。婚姻里的幸与不幸,本质上还是在于我们自己。我不想再试图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来获得虚无缥缈的满足感,更不想为了谁而去赔上我自己。
我自己所做的决定可以接受所有不好的结果,但我不能接受我因为别人的嘴或者为了长辈孩子去做决定,而导致了坏的结果。
换而言之,我可以承担自己决定里的风险,但我永不接受涉及到旁人而qiáng加给自己的一切。
我分外清醒地知道,我现在想要和自己相处,我已接受我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于大部分人来说,活着仅仅是本能,而他们每一天都只是在进行本能,忙着生存或为着除自己以外的人活。我便要去寻我的意义,而我的意义.....不过与303一样,是自己。
所以,我甚至想过放弃别花,也为了不耽搁她。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蹦蹦跳跳的别花,想起姥姥从前也曾这样幸福微笑地注视我,这分明就是我那已过世的姥姥的视角。我突然感到惶惶,又忆起多年前那个臭算命的。我低头,眼泪一点点掉在了粗糙的双手上,不由自言自语,我不信命啊,只是不信命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不久,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把别花送给别人了。我特意去了我们这里还算像样的县城,为她找了一对家境优渥的父母,我希望她的起点再高一些,未来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我装作狠心的样子告诉她,我已经把她卖给别人了,实际上我塞了一大笔钱给那对膝下无子的夫妇。可是不过几天,鬼灵jīng的她又坐长途车跑回来了。
我当时在田里gān活儿,忽听到有人哽咽着高喊了一声姥姥,抬头便见她拼命地朝我跑来,中途大摔了一跤,又爬起来擦着眼泪一瘸一拐猛冲进了我怀里。
我再次把她送上那对夫妇的私家车上时,她还是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第二次,她竟然连夜跑回来,在门外哭嚎着使劲儿拍门,她哭腔浓重地喊我姥姥,一声又一声的。她还说这次自己没钱坐车是走路回来的,路上搭了一些好心人的顺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