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77)
我忙点头回答说,喜欢。
她就嗔我,憨儿!你不喜欢。
我仍理直气壮说,我喜欢!
她就问我,为什么呢?
我稚气告诉她,因为姥姥和我都不用gān活了。
你怎么知道姥姥没gān活?
因为我没看见呀。
…………
“雁儿啊,在城里有没有相中男人?”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我像多年前一样不耐烦了。
我温和地向她诉说我的想法,“姥姥,我不想嫁人,男人总是让我jīng疲力竭。”
她便说:“好,不嫁,不嫁,嫁男人束缚住自己,那等我死了,你回城里去,我听人说,城里有养老人的地方。”
她所有的期望都被磨尽了,磨得只剩下对我百依百顺。
我上了chuáng同姥姥一起睡了个午觉,一觉睡到中午又是个yīn沉沉的天,我才站到屋檐下伸懒腰,院儿里那门槛上忽然出现一只满是泥沙的解放鞋,鞋头的绿胶与布相连的那一部分破了一个小口,便露出主人脚拇指背上黝黑的一点皮肤,解放鞋踏下来后,上头的泥沙散落了些,也抖入了破dòng里。她弯腰对着那只鞋有dòng的地方抠了抠,还抬起手来闻刚才抠过脚的指头。
她正闻着,视线逐渐向上看见了我,就愣住不动了。她凝视我的同时,手渐渐放下来就着宽松的裤子揩了揩。
“你真回来了。”这妇人眼里的激动似溢出地面的水,由急到止。她脚步一会儿轻快,一会儿缓慢地向我走来。我同时向她走去,也说,你来了。
我毫不犹豫给了容芳一个拥抱,她霎时绷紧身体,又僵硬退后了一步,难为情地说:“我身上脏,别挨,你衣裳真好看,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衣裳肯定仔细着。”
我便把容芳拉进屋里去,想送几套新衣服给她。左边屋里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奇怪地问,谁来了?是不是男人?
姥姥见是容芳来了,提起jīng神坐起来,亲热拉着她的手说话。容芳说最近跟着海川去镇上帮忙给人家修房子,就没空过来走走了。姥姥知道我们自小要好,她躺下说要睡觉,将我们一起赶出去玩儿了。
我和容芳借着那些衣服啊首饰啊很快熟了起来,她没好意思要,说自己现在gān得都是脏活儿累活儿,穿不了啰里啰嗦的漂亮衣裳,给她也是糟蹋。她也继续用她婆婆的话形容我打扮得啰里啰嗦,要是她这么打扮,她婆婆一定说三道四。
然后容芳开始讲她的婆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一开了这种话题的口便喋喋不休起来。等她说得口gān舌燥,我为她端来一杯水,她喝完后,又开始拉着我讲家常。
我一直倾听她讲话,同情她在家的遭遇,也看着她不修边幅的模样,渐渐我眼前她的那张脸莫名其妙变成了我的脸,我就开始觉得可怕了。
她突然目不转睛盯着我,与我的眼神对视上,也像是意识到什么,闭口不言了。
她嘿嘿笑了笑,让我也说一说话。我就挑了很多不好的来说,然后她也同情我,她眼球里映着的我那张脸,好像也形成了另一个她。她便感到庆幸地说,自己过得挺幸福的了,没折腾过什么,只有过一个男人,穷点苦点也不算什么,哪个家里没有难念的经,她家海川对她还是实在。
我们好像总说不到一起,不是她单方面喋喋不休,就是我有时候说的话她老感到不理解,然后只能扯些话来说,越扯越gān巴。她就委婉地说,得回去给娃做饭了,改天再找我聊。
她走的时候,我在衣服里放了一封大红包,便将那几套衣服和一些首饰送给她了。
我才回来的时候,连日yīn天。某天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着外面风和日丽的景象,忽然觉得梦幻,因为yīn沉太久了,这天像假的一样。
等姥姥清醒过来,我把她推到院子里来晒太阳,整个上午,我都坐在小凳子上陪着姥姥晒太阳,后来昏昏沉沉枕在她腿上也睡了过去,我一觉睡到下午,姥姥也没醒。我想叫她进屋里睡去,以免受凉,她却没有反应,似乎睡得深而死,我喊了好一会儿,她仍然闭著眼睛不声不响的。
我渐渐加重力道摇动她,加大嗓音唤醒她,她都无动于衷。我便等她多睡一会儿,心想,等我做好饭,也许她老人家就醒了。
我去小卖部买了些厨房里缺的东西,又去田里摘了些菜回来。等我做好两碗易消化的面食,过来请她吃饭,如何也请不动。她近来胃口的确不好,我也就算了,一点儿不bī她。她饿了的话,大抵会醒。
到了傍晚,我再次去喊她,不厌其烦地喊她进屋去睡,她还是不醒。
她喜欢看落日,我就等她一个人霸占着院子看个够。晚了一些月亮和星星出来了,她也喜欢看,我劝了劝,她全当耳旁风,只晓得闭著眼睛不理我。我仍然随她去了,以无奈的心情百般迁就她老人家,像过去她溺爱我一样去溺爱她 。我帮她洗脸洗脚后,进屋去收拾被子,不经意发现姥姥把我以前用透明胶贴在墙上的素描画压放在褥子下面,透明胶粘在我的素描画上,她大抵是用刀将画的四周边沿切过一遍,才将画完完整整取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