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8)
他这一时是茫然的,“为什么不能?”
“我只是知道,我不能的!”我gāngān地低嚎。
“为什么不能?!”
“我……就是不能。”我的声音渐渐小了。
他收敛了莫名的气,耐心鼓励我,“你可以的,年轻人就是要大胆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十八啊,还这么年轻,你起码得尝试尝试你想做的事吧。”他的声音不由沉了下去,“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是说真的,就像我要在大学结束以前尽情的画画,尽情的去我想去的地方。”
你才十八啊。宋元明最近常常这么说。这句话就像带着无限憧憬的自由,为任何诱惑开脱的理由,煽动着我向来犹豫的情绪。彼此默有一会儿,我的启口终于为这场谈话带来了续命。“我会想想的。”
他就问我,“那有一天,你会来城里吗?我们那个城。”
我说,可能吧。
他忽又转了一个态度,纠结地说:“其实城里不见得好,像你这么单纯的人容易被骗!城里坏蛋多,啥啥都坏,坏到你们山里人想象不到的程度。比如说吧,你买东西容易被骗,假货多,食品还有问题;你好心帮人,可能被讹,再严重点,就性命不保;你还可能被乞讨的骗,装乞丐讨钱的家里都几套房子……啊,太危险了!”接着,他令人哭笑不得的质问我,“你怎么就那么容易相信我,这黑灯瞎火的,还敢和我呆。”
宋元明发牢骚又纠结的模样使我捂肚而笑。“因为你是宋老师的亲戚呀,要不是宋老师的门面在,村里人才不会待你这样客气过头,一口一个宋小公子的。”我也有样学样道:“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就不怕被村里人qiáng留下来当压寨丈夫吗?深山老林都敢来,这去镇上可要走一个多小时,也没车!我看你遭殃了怎么逃!”
于是他又打趣道:“我这不想拐一个少女去我们那儿吗?”
我瞬间大惊失色,“你……你这是要拐我?”
他被我吓到的样子而吓到,连忙摆手解释,“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没别的意思。”
我也连忙摆手,“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没……没别的意思。”
他反应过来后直挠我胳肢窝。
…………
总之,我稀里糊涂就这么和宋元明谈了大半夜的人生。直至回家都感觉走路轻飘飘的,脑海里浮现的那些想法,都不大实在。但是在我后来和姥姥起争执的时候,我才实实在在感觉到我是活着的,至少没有以前那样迷茫和麻木。
宋元明写生的旅途即将结束了,那几日里,我没有一天落下帮他打下手的事。我知道他快走了,工作起来,更负责认真了些,我总能有条不紊的帮他做关于画画需要的任何事,让他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描绘他纯粹的艺术。我这一丝不苟的态度,也使得他开始担心日后没有助理,懒惰的他,一定没法再眼睁睁看着画画工具被自己混装得乱七八糟,从而要更辛苦了些。
我懵然地问,这有什么好担心?这算什么辛苦?
他耸耸肩,十分夸张地说,城里的许多年轻人患有一种病——懒病。有时候起来拿个东西,也觉得快要累死的那种。癌症晚期的话,可能连咀嚼食物也感到累,任何事都能使自己沮丧到无法言说的地步。大约到了这个地步,那又并发了另一种名为抑郁的病。不止人,动物也会患这种病,jīng神上的非常痛苦低落的病。
我那时以为,这一定是宋元明为自己个人的懒而杜撰出来的胡话。未曾想过若gān年后,我也患了这种无可救药的懒病。
短短个月,我做他的助理做惯了,竟有些舍不得他那堆毛笔、颜料和水桶。想我做了十几年农活,不仅没舍不得过,还巴不得卸下这辛劳的担子。仔细想了想,我大抵也舍不得这堆画画工具的主人罢。
宋元明走的时候,也还是夏至酷暑难耐时,天气炎热到我对所有的所有都到达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地步,jī毛蒜皮的事,我都能和姥姥吵得像打仗一样,我真是个心浮气躁又混蛋的乡巴佬。
我也主动替宋元明送行,老实巴jiāo地送了他一大段路,从矮在山边的村里走到碎石子儿路上,惟有这时我虽然被太阳bào晒,身上却暂时消了难以忍受的热。宋元明也总赶我回去,说姑娘家不能被这样晒,这要是在城里,那些姑娘得涂上厚厚的防晒霜,打上遮阳伞才肯出门。高温的时候,不管男女老少,大多也不愿意出去晃,怕中暑了,怕晒都是正常的。
我一点儿也没退步,还将我从前在太阳底下bào晒着插秧、打谷子之类的事说给他听,以表明送他这一段路不算什么。可他看我的眼神愈发可怜了,我绝不要这样的眼神,于是我又半真半假告诉他,我最喜欢那个时候,因为晒太阳能补钙,况一忙起来无聊的日子能马上消失,过得充实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