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27)
孟冬微笑着讲,新世纪已经发生很久了。
年纪大的老人会产生错觉,以为没过去多久,时代是与时俱进的,不等人。宋小叔和她一唱一和。
宋元明中和说,像他长大了,也还觉得小时候犹如在眼前。
堂嫂似乎难得捧场,她说,元明和小雁有乌托邦的làng漫。
座位里年轻些的人微微一凝,长辈们则笑说附和话,宋元明于桌底下却忽然握紧了一会儿我的手,渐渐又松了些。
你自个儿就能和自个儿有帕拉图式的làng漫,用不着羡慕别人。孟冬皮笑肉不笑打趣堂嫂时,小噙一杯酒掩了真实脸色。
老人家不懂,侧首热络地请教徐孟冬,孟冬伏在她肩旁低声解释。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把老太太逗得直笑。
他们说的话,我都插不上嘴,也只是迷茫的跟着他们笑了一阵儿又一阵儿,笑过后,一种极度的空虚蜷缩在胸腔内,又不放开来使人痛快点,好像积液发作,鼓胀得身心难受。仿佛在提醒我,你有些病了,得回屋休息。但我走不开,只能坚持。
今儿个热闹的饭桌上,我才看清孟冬是有多么光彩闪耀,就连她脸上的红晕,都能被人夸出一朵昙花来。问她皮肤怎么这样好,是怎么做到润里透红的等等。孟冬态度总是不太亲人,也不至于疏离人,安静些坐着的时候格外端庄。有人一听,她是哈佛毕业的博士,饭桌上又生起了热闹的话题。
她却平淡地说,我以为相过亲,我的底细,你们都应该知道了。
还是有人很惊讶地说,才知道!才知道的勒!
庆幸没人要提我的学历,我这边显得冷清些,不由开始胡乱思虑起来。侧头想对宋元明露出安然的笑,却是笑得一哆嗦,紧接着问出了心深处的话,只是在那一瞬对着他清明冷静的脸孔而问了出来。我没给你丢脸吧?
他终于握实了我的手,在桌子底下的时候,他的手一时紧,一时松的,还出着腻汗。他给我碗里夹了菜,平平常常地说,想什么呢,好好吃你的,平时要是看见这些菜你早乐死了,还不快满足你的无底胃。
我也给他夹菜,夹得多了,他就说只吃七分饱,还得喝酒,要不得这么多。
觥筹jiāo错,推杯换盏间,宋元明他父亲是长辈里最维护我的,也造势给我引了些祝福来。他母亲只是保持基本的和气。
有位长辈说起某道菜的味道像他曾经吃过的素熊掌,他们渐渐就说起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典故,明明是人尽皆知的典故,他们也能探究起更深的学问。
堂嫂还突然问宋元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是你,你是选珍贵的熊掌,还是选普通的鱼?
老太太顿时看了过来,一双huáng皮子眼明明和姥姥差不多,有耷拉的褶皱,老得不行,眼神应该混沌些涣散些,却是比在座间年长年少的人眼睛都明亮,视线也相当集中,要人提起jīng神也不敢与她多对视。
宋元明只是很笼统地说,知足常乐。
堂哥拍拍小叔肩膀说,看看咱小叔,人生赢家,鱼和熊掌皆可兼得。
小叔替宋元明一带而过,是不是赢家,还是自己晓得,别人怎么说都是天上的嘴,我们是实在走在地上的人,如人饮酒,冷暖自知。
…………
一顿饭席下来,什么都没参与,什么也没多说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过度疲乏,沾上了枕头眼睛便不想再睁开,只想沉下去,陷入梦后面的那一片黑之中。但我又睡得不踏实,能隐约感到外界的响动,有人给我掖了掖被角,掖得仔仔细细,他还低声说,一向羡慕你沾了枕头就睡了。
我想睁眼告诉他,我没有沾了枕头就睡,就动了动沉重的眼皮,不知怎的,没给睁开,似乎太眷恋闭眼后的安宁,但头脑和眼睛一起混沌又模糊了。
不知过有多久,周围出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忽大忽小,屋里依旧灯huáng昏暗,透过帷帐朦胧地看到有两个人影在chuáng尾不远处。那中年女人推心置腹地说……能当饭吃吗?好的,你现在就暂时吃吃好了,等你清醒了走外面去,你还不知道你更应该补什么?吃对了吸收入身体是营养,合二为一长成你的血肉,你好了不自知;吃错了排泄出去,你不仅没补着,还亏了身体,胃才安生了,你还念念不忘。等你再成熟些,人到中年你开始后悔,才知道要怎样成长和保养就迟了。
唔。他晃了晃手上的表,抬起手腕瞧的时候不由晃了晃。他的嘴将将一张,不注意吸了些空气进去,半卡在喉咙往下一点时,她又开始讲话了,那团空气他只得闷闷咽了下去。
她似乎是跟他说,有个和他相差不大的女孩子,各方面都相差不大,现在不想认识人家,也没关系,都是慢慢来的,走到路口再深思熟虑抉择,不慌的,不过他最好记下人家的名字,以后在公司遇到人家了,心里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