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3)
我没好意思接,他径自将帕子塞到了我手里来,又把画架子上的素描纸取下gān脆送给了我。我低头一看,画上竟是活生生的我,要是油画一定更栩栩如生。
我吃惊看了好一会儿,木讷睁着大眼,出口的话并非夸赞,而是问起了他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的眼睛,微笑道:“宋元明,也可以叫青山。”
我疑惑道:“什么?那你到底是叫宋元明还是叫宋青山。”
宋元明的笑容仿佛天上散开的绵绵轻云,清慡着,柔和着,一点点变大了。他嘴里说道:“青山是小名,家里人那么叫,我作画的时候也用这名儿,其实小名和笔名是不一样的,我懒得再取罢了。”
我没理会他的纠结,而是好奇地问:“你是哪个宋??哪个元??哪个明??”
他露齿又笑了笑,清楚答道:“宋老师的宋,一元两元的元,明天的明。”他又如实说:“要是在学校里,我是这么介绍的,宋朝的宋,元朝的元,明朝的明。”
“那你为什么不像在学校里那样介绍自己。”
“我担心你不不知道宋朝、元朝和明朝。”
我叉腰生气地质问:“看不起山里人么你??谁说我不知道,我成绩好着呢,宋老师什么都讲,我们最喜欢听他讲朝代的更替。”
“我只是担心……担心而已……没别的意思。”宋元明终于不笑了,眼神里竟有一些忐忑,他仔细了些注意我的神情。我才觉得他刚才只是色厉内荏,原来是只纸老虎。
我小心翼翼卷起那幅画揣回了家,并有些反应迟钝,回家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惊喜和高兴起来,越看这幅画心中越宝贝。我还跑去村长那里借了透明胶,将这幅画仔仔细细粘在了墙上。
仔细到什么程度呢?
透明胶贴满了画的所有面积,窗外的日头照耀进来,它还能反光呢。
后来宋元明说,我接到他的画沉得住气,和一般咋咋呼呼的乡里人有些不一样,没有极度热情的一通瞎夸,也没有受宠若惊,而是一种平常心。他唯恐我生气,又补充说,乡里人只是形容,形容而已,没别的意思。
这真叫我在心里笑了许久。我只是反she弧度过长罢了。再来一回,我指不定也咋咋呼呼的,但他既这样说,我即便高兴也得按耐住心情,一副见过世面的平常心。只是不想教他看低。
即使城里任何一个穿得体面的人来山里做客,那都算是贵客。每逢有城里人来村里,村长也都隆重接待,更不许我们这些野惯了的huáng毛丫头和毛头小子打扰人家。
我帮助宋元明写生以及一帮青少年围观他画画的时候,撞见这般情景的村长便像个恶老头子一样来赶人啦,其他人一哄而散,只剩我还没有走。我耐心对村长讲道理,“我是给青山打下手的,帮他取水,帮他洗笔,帮他做事的,还能当模特。我是个有用处的人,和看热闹的人不是一伙的。”
村长虽然一本正经打量了我,却摇头笑道:“你在俺们村是算得上一枝花,可人家宋小公子什么没见过?人家见过的漂亮姑娘多着呢,你能当什么模特。别再这凑热闹打扰他画画了,你姥姥给你相中了好人家,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门面吧。”
我张了张嘴,哑声了。
入定写生的宋元明早已停了笔,他微微蹙眉,侧头与村长不悦地搭话。“多谢村长抬举了,都是人没有区别,阿雁比城里娇滴滴的姑娘好多了,至少我觉得好。她文静乖巧,打扮一下,没差谁,她生得一副秀气的长相就是她的门面,甭操心什么,纯天然的。”又不忘说道:“我请她给我帮忙,是我得谢谢她,不存打扰这回事,您就别操心了。”
这回换村长哑巴了,他将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去的时候嘴里才嘟哝道:“城里人嘴皮子真厉害,好心当成驴肝肺,宋老师也没你这个小辈会摆谱,年轻人心气儿挺大,你是要是村里娃子……。”
村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我和宋元明已意会到了。
宋元明并未接着写生,他清俊的眉目时皱时舒,待彻底搁了笔,人逐渐看向田野发起了呆。我蹲在地上继续帮他清洗毛笔,水墨从一团黑处渐渐化开,像他在纸上画山水时渲染的由浓渐淡。毛笔不大好洗,我以为洗gān净了,再压一压毛根,又有了黑墨出来。
我把手放在自己身上擦gān净了,才扯一扯他衣角问道:“你怎么不画了?”
他将恍惚的目光转移至我身上来,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阿雁,你在相亲吗?这么古老吗?”
我叹气噘嘴,将毛笔放入桶里混搅,漫不经心道:“都是大人的意思,我还没玩够呢,我也不想给别家做活,我姥姥的农活得有我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