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110)
褚韶华把手里要裁秋装的料子平铺放到条几上,陈大顺把炭盆升好放到一畔,开始给她烧熨斗。听着妻子俐俐落落的一套话说完,陈大顺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打趣她,“你这都谈好了,还问我成不?”
“柜上的事我又做不了主,不问你问谁啊?”褚韶华仰头喝口白水,一口喷到锻子上,喷的匀匀的,让大顺哥给牵料子的一头,她慢慢熨着料子,“这事儿也不必急,更不用大张旗鼓,就先在你那个铺子里收拾出块儿地方来就行,到时我去瞧着摆放。要是能赚钱,也能给家里增加收入,要是不成,东西退回去,也损失不了什么。”
陈大顺好奇,“你怎么跟鞋铺子谈的啊。”
“赚钱的事儿,谁不乐意啊。”褚韶华抬眼看向丈夫,眼睛中的神采比天上的月亮都要亮膛几分,声音轻快的掠过碰过的壁吃过的苦,“有不乐意的,就有乐意的,多走几家就是。”
陈大顺都不知道他媳妇是什么时候“多走几家”的,总之褚韶华把这事儿办成了,陈大顺自然不会反对,他跟父亲商量了一回,陈老爷让先试试。褚韶华就张罗着挑鞋样式,又教柜上怎么摆放,忙的一塌糊涂。再有邵老爷邵太太回老家之前在东兴楼摆宴,待邵东家夫妇回老家时,几家难免都去送了一回。接着便是小邵东家夫妻去上海的事,邵东家邵太太回乡在褚韶华的意料中,倒是小邵东家去上海,褚韶华难免吃惊,给大顺哥端上一碗下午炖好的秋梨,顺嘴问一句,“小邵东家怎么要去上海啊?”
陈大顺摘了头上的帽子,这俩月前头的头发长了出来,陈大顺收拾妥当,剪了个寸头,极清慡gān净。他坐炕上舀一勺暖暖的炖秋梨,先递到媳妇嘴边。褚韶华笑,“刚炖好我就吃了一碗。这是给你省着的,你吃吧。”
陈大顺仍是坚持先让媳妇尝了,方道,“听说是要去上海做实业。”
“潘东家在北京,做实业怎么不在北京做?”守着岳父,也好近水楼台先得实惠。
“北京怎么能跟上海比。”
褚韶华不可思议,“难不成上海比北京还好?”
“你知道外头人管上海叫什么不?”
“什么?”
“叫大上海。”
褚韶华不以为然,“凡是小地方,都爱在前面加个大字。上海难道比北京还大,北京还没叫大北京哪。北京可是皇帝老爷住的地方,这么个南蛮子地界儿就敢称大了?”褚韶华向来认为世上没哪里能有北京更好了。
“我可是听说上海比北京好的多,上海有海港,有钱人多。现在皇帝还有什么用啊,都不管事儿了。我听说颐和园明年就对百姓开放了。”
“那不是皇帝老爷的园子么?咱也能进去瞧。”
“开放就能了。社稷坛那里不就在修公园么,社稷坛以前也是皇帝祭祀的地方哪,现在不也不管了么。”
褚韶华突然感慨了一句,“以前只在书里见过王侯将相、江山更迭,不想倒叫咱们赶上了。皇帝连社稷坛的事儿都管不了了,江山易主估计也快了。”
陈大顺听褚韶华这话,深觉大有见识,不禁道,“我看大舅兄不似念过多少书的,你倒是书念的不少,是在村儿里念的么?”
“就是跟我们村儿的老秀才念的,一个月要三十斤小米,那会儿有我爷爷在北京做买卖,家里还成,这点儿束修还jiāo得起。”
“你们村儿的老秀才也教丫头家?咱们村儿也有教认字的私塾,可是不收女学生的。”
“他原也不收。原本并不是我上学,是我哥小时候,家里叫他去念。你不知道他念书那个笨,去一天,回来一问,教的什么,啥也不知道。念的什么,都忘了。我当教什么高深学问哪,就过去悄悄听了听,原来就是认几个字,数几个数。”褚韶华道,“我都说他,你gān脆回家算了。每天去一天,啥都学不会,还不如叫我去学。我还能多学一些,回来再教他,那还不一样,还能多学一个人。就这样,便都是我穿了小子的衣裳去念书。”
“你们村儿的老秀才瞧不出来?”
“他又不瞎,自是能看出来。我又叫家里每月多给他五斤小米,他便视而不见当自己半瞎了。”
褚韶华说的,陈大顺都听笑了。陈大顺三两口把炖梨吃完,“别说,你这脑袋瓜,自小就好使。”说着还去摸媳妇的头,叫媳妇一巴掌打掉手,再娇嗔嗔的瞪上一眼,陈大顺就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不舒坦的。
“这也不过是些小把戏。”褚韶华唇角微挑,她原就是唇瓣稍薄,这样唇角绽然,更如刀锋一般多了些锐利,“倒是认字是极有用处的,我虽念书有限,可自从我认了字,我爷爷自北京托人捎回家的信,都是我帮着念,我帮着回。如今还能看看报纸,不然,报纸也是读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