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迭唐菱的背影走出办公室,看著她细心地将门关上。
“赵大哥!”罗小倩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响起,“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临时有事,所以先走了。”我望著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人。”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罗小倩倔强地别过脸,避开我责备的目光。
“为什么要说谎?”我紧盯著她,“罗董事长不就是你父亲吗?”
罗小倩拉长了睑、噘著嘴说:“他是我父亲没错,但是自从他娶了唐菱之后,我就等于失去了这个父亲,所以找说没有父亲,并不算说谎。”
“你母亲呢?”
罗小倩的眼神黯淡了,“我妈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
我又蹙起了眉头,唐菱果然是继母。
“虽然你父亲再度结婚,但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因此就不承认他。”我对她加以规劝。
“我没有不承认他,”罗小倩呕气似地说:“我只是不承认唐菱罢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唐菱方才为什么要暗暗叹气了,看来她和罗小倩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你很讨厌她吗?”对于这件事,我有著异乎寻常的关心。
“对,我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她厌烦地摇头说:“赵大哥,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好不好?”
“好,我们暂时不谈这个话题。”我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在恳下的沙滩上,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装胡涂?”
“赵大哥,你不要生气嘛!”她可怜兮兮地请求原谅,“我没有说出认得你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当时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你到海边去,却没有带著画架,只是不断地吹著口
琴。一个画家面对那样的美景却没有动手创作,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找想,如果我以一个崇拜者的身分去接近你,和你谈画,你或许会觉得很烦,所以找就暂时假装不认识你。”
我惊讶地望著她,这个女孩有著超乎我想像的细密心思,在我们尚未交谈之时,她就已经将我的心理状况分析得有条有理。
“难怪你从不问起我的职业。”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早在一年前,我就认识你了。”她甜甜她笑了起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作品,就被深深地吸引,你的画每一张都好美好美,像是诗,又像是梦,我搜集了你的每一本画册,熟悉你的每一幅作品。后来我在一些刊物上看到你的照片,就把你的样子记下来了。那天在垦丁的海滩遇见你,我惊讶极了,还以为自己在作梦。我一直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却不敢靠近。后来天黑了,我怕你就这样走掉,才走上前去和你说话。”
“被你注意了这么久,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摇头苦笑,“小倩,你似乎颇适合当侦探!”
“你生气啦?”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没生气。”我又问:“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能够肯定我一定会接受这个绘画老师的工作呢?”
她浅浅一笑,嘴角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因为我知道,你虽然外表冷漠,却有一颗温暖的心。当你知道这些孩子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会义不容辞地答应帮忙。”
我笑著摇头,“小倩,你简直可以去当心理医生了。”
“我没兴趣。”她认真地回答:“我想要跟你一样,将来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
“你已经是个美术系的学生了,又何必跟著我学画呢?”
“我欣赏你的画,喜欢当你的学生。”
“可是我在这里所安排的课程,大都是基本浅显的绘画理论和技巧,这些你已经都懂了,根本不需要再浪费这些时间。”
“我不管!”她固执地说:“我要上你的课。”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既然你坚持,我也没办法。上课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罗小倩高高兴与地跟著我去上课,她坐在位子上,睁著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著我。她很用心地听课,还做了笔记,态度十分认真。
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这些孩子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难对付,他们虽然各有其复杂的背景与问题,但是经过基金会杜工人员的辅导,已经对绘画渐渐产生兴趣,而他们对于我轻松活泼的教学方式,也都能接受。
下课之后,罗小倩上前对我说:“赵大哥,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我又想起在垦丁时,她对我的亦步亦趋。
“我……”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直说没关系。”我温和她笑著。
“我买了一个古董表。”
“哦?”一听到古董表,我的眼睛不由一亮,“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的?”
“就是这个。”她伸出手腕。
我低头一瞧,发现那是一只十分秀气典雅的女用手表。
“可以拿下来给我看吗?”我说。
“当然可以。”罗小倩将手表交在我手上。
我细细地看了看,说:“这是一九五一年江诗丹顿十八K白金的手表,很好看,只可惜是个假货。”
“什么”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是个假货?”
“你看!”我指著手表说:“这个表面是伪造的,这几个阿拉伯数字根本就是写上去的。他们的技巧很高明,能够模仿得维妙维肖,以假乱真。”
“原来是冒牌货!”她懊恼地说:“早知道我就不买了。”
“你花了多少钱真的?”我问。
“两万元台币。”
我笑著说:“看来你有很充裕的经济来源。”
她面有愧色,慑嚅著说:“是我父亲给的。”
为了不使她太过难堪,我又问:“在哪里买的?”
她抬起脸来,说:“我有个同学到香港玩,我托她顺便帮我带回来的。”
“买古董表很容易上当。”我说:“这种东西鱼目混珠的情形非常普遍,如果你不在这方面多下点工夫研究,很容易买到膺品。”
“赵大哥,你愿意教我这方面的知识吗?”她请求著。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摇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对这类古董通常不会有兴趣才对。”
“我不是年轻人!”她抗议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好吧!”我啼笑皆非地说:“罗大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她忽然噗哧一笑,“赵大哥,没想到你也这么幽默。如果你一向都这样就好了,我讨厌你严肃的模样。”
她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立即敛起笑容,正色说:“小倩,你还年轻,应该以课业为重,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可是我现在就急著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难道搜集古董表不算是一种正当的兴趣吗?”她问我。
“当然算是一种正当兴趣。”
“所以呀!”她得到了结论,“我想去参观你的古董表,也就不算是浪费时间了。”
“这……”我沉吟著,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
“赵大哥,我不会麻烦你太久的。”她保证,“我看一下就走,真的!”
“好吧!”我答应了她,“既然你真的有兴趣,我就带你去看。”
“太棒了!”她兴高采烈地说:“等我懂得这方面的知识之后,下次就不会再上当受骗丁。”
于是我们一起离开基金会,吃过饭后,我便带著她回家。
在车上,我问她:“你一个人住在哪里?”
“民生东路上。”她说:“你呢?”
“我住内湖。”我又问:“你和你父亲不常见面吗?”
“不常见面。”她的脸色暗沉下来,“只有每个月我需要生活费的时候,才会去找他。”
“这种情形有多久了?”
“两年。”她阴郁地望著前方,“我搬出来住已经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