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深情不晚(84)
她是受人之托,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如今的夏静姝,专心在家养胎,酒虽早已经戒了,心却惦记着存在这里的几瓶佳酿。昨日总算寻到时机给语林打电话,交代她过来取回去,代她存放。
可是此刻,语林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她悄然攥紧手指,慢慢地一步步走向那个僻静幽暗的角落。
宽大的环形沙发上,只有一个人,桌上却是酒水林立,一支支犹如透明的水晶樽。叶嘉言半倚在沙发深处,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处,黑色的衬衫,领口处解开了三颗纽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口小片肌肤。
沙发是深紫色的,衣裳是纯黑色的。在那样浓烈色彩的衬托下,他整个人透着神秘,华丽又魅惑。可偏偏神态又是纯净祥和的,安稳合目的模样,似乎是睡着了。
他并非嗜酒之人,怎会如此不加节制,都说大醉伤身,竟然如此任性。语林不由蹙起眉头。
叶嘉言已经醉得不轻,可是仿佛有所感应,他忽然睁开眼睛,看见了她,轻嗔薄怒的模样,却是他未曾见过的。他以为自己已醉得神志不清,便重新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恰巧酒保过来照看,见着语林,松了口气般笑了:“这么多天,总算今晚有人来,要不然恐怕要委屈他去酒店将就一晚。”
这么多天?语林看向酒保:“他常常过来么?”
酒保“嗯”了一声:“有一段时日了,早晚不定,却是天天来的。先前虽也点酒,却不多饮,每每在将近午夜时离开,眉目带着几分酒意,神色却还是清明的。今晚却是破例了。”
酒保将情况说明,安静离去了。语林的目光停留在叶嘉言身上,心中五味杂陈。整个夏天,她一心放在沈清臣身上,几乎没有想起过他。或许,她潜意识里在试图让自己慢慢淡忘他。可是,此刻再见,语林忽然发现,有关他的一切,桩桩件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也忘不掉。
他比上一次见时清瘦了,精雕细琢的侧颜,轮廓愈发立体分明。发如黑缎,也比先前略长了些,墨玉般泛着淡淡光泽。
语林静静端详着他,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奇怪。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白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艺术品般好看,还握着一只酒杯。
语林怔了怔,伸手过去,要替他拿下来,只是还未碰到他的指尖,已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止住。
“你在做什么?”
声音并不大,语林受惊地缩回手,转身看去。
“溪语,”看见是她,语林心头没来由地一阵酸涩,慌忙掩饰地笑笑:“你……你来啦。”
张溪语并不看她,走到叶嘉言身边,柔声轻唤。
此刻的张溪语,身着羊绒材质的连衣长裙,栗色大波浪蜷发,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长直发,柔顺地披落肩头。原本明艳妩媚的容貌,这般妆饰打扮后,朦胧的光线中,添了几分温婉娇柔的味道,倒是与语林的模样有些许神似。
叶嘉言被她唤醒了,晕染了沉沉醉意的眉眼,精雅绝伦,似能勾魂夺魄。张溪语在他专注目光的凝视下,脸蛋不自觉泛起红晕,神情娇羞,这一来,更加像语林了。
叶嘉言缓缓抬起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蛋,目光温宠地浅浅一笑:“你来了……”
他神色中的情意含而不露,却异样动人。张溪语突然如梦初醒,眼中的羞涩被沮丧取代,面上却勉力维持。眼角余光轻瞥,只见语林已经退到他看不见的位置。
“嘉言,”张溪语柔声抚慰:“我们回去吧。”
醉酒中的叶嘉言,神态有些不胜酒力的慵懒。听见她说要送他回去,孩子般乖顺地点点头,笑吟吟地答应:“好。”
语林眼看着张溪语搀扶起他,俩人携手而去。她只觉胸口似被什么堵住了,闷得透不过气来,连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第51章 51
相比之下,张溪语除了郁闷,更多的是心意难平。一路上,叶嘉言握着她的手,虽然不讲话,神态却不同往日,有种不经意流露出的亲近和呵护。
这些都不是给她的,张溪语也有自己的骄傲,她宁可他不爱她,也不屑被当作替代品。
她并不知道他公寓的地址,问他,他乖乖回答了。等到站在公寓门口,再问他开门的密码,他却抿了唇,安静了一会儿,才默默地自己输入密码。
“怎么了?”张溪语感到不解,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心情低落起来了。
“没什么,”他对她笑笑,抬手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尖,认认真真道:“可不许再忘了。”
张溪语愕然,回想起方才他输入的几个数字,正是某人的生日。她心中不悦,神色便冷淡下来。
将他半拖半扶地安置在卧室的床上,张溪语转身就要走,他却拉着她的手不放,起身抱住她。张溪语身子陡然酥软,不由自主地顺势坐在床沿。
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混合着酒香,清醇干冽,沁人心脾。被他紧紧抱着,张溪语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怨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只盼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一些。
然而,叶嘉言心中终究只有一个人。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口齿缠绵地低声呢喃:“林林,我错了,你不要丢下我,我……我会害怕的。”
他已经全然在醉梦中了,脑海中浮现出与语林最后相见的那一日,她恨声痛陈他的种种“罪行”,冷漠的表情,仿佛与他形同陌路。这一幕,是他这些日子来反复的噩梦。每一次,他浑身冷汗地惊醒,面对满室漆黑,总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孤独。
“你放开我吧,”张溪语漠然地说:“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她开始挣扎。一颗心仿佛被什么啃噬着,痛苦如针扎一般,无孔不入,她一刻也不愿多待。
他慌乱得无以复加,手臂收紧,固执地将她禁锢在怀中。
“林林,我如何能放了你,”清澈明亮的眼眸浮起雾气,他悄然红了眼眶。优雅的嗓音,泄露了一丝哽咽。神情无辜中透着委屈,“我爱你,都是为了你……”
时间仿佛停止,张溪语在这一刻心痛到麻木。
“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有你――”他在她的耳畔深情款款地低诉,“我只要你。”
果然,他迟迟不肯下手对付沈氏,是在顾念唐语林。张溪语缓缓笑了,神情中透出事不关己的冷漠和邪恶。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她回抱住他,红润的嘴唇贴近他的耳畔,呵气如兰,轻轻吻了吻他。
“林林,”他喟叹般轻声唤她,眼中乍现的欢喜,如履薄冰,又仿佛不可置信。
他慢慢放开她,去找寻她的眼神。然而,张溪语却率先一步吻上他的唇瓣。
浓情蜜意,一触即燃。
他是她年少时喜欢上的人,她的心意从未改变。张溪语无数次想过,有一日能和他在一起,被他抱在怀中,肆意爱怜。可是此时此刻,他那样缠绵贪恋地亲吻着她,她恍惚觉得□□,却又分明感受不到丝毫甜蜜。身体在燃烧着,心里却是冰天雪地,还有一股不知名的恨在怂恿着她,为她心中那丑恶的,想要同归于尽的念头鼓舞喝彩。
窗外寒风萧瑟,绵密的秋雨,落得越发紧促。
又是一夜秋风,一夜秋雨。不知不觉,秋天也要过去了。清晨,语林推开窗时,天空已经开始放晴。古老的校园,教师家属楼下小小的庭院中,银杏树的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风雨过后,金黄的落叶,粘满了弯曲狭窄的林荫道,阳光下闪闪发光,从高处望去,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金色地毯。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风景,语林还在念大学,和父母住在这所小小的两居室,一家人其乐融融。那个时候,欣赏这样的景色,心中会惊叹,原来秋天也可以如这般辉煌绚烂。而今旧景重现,心中所感,却是万物终将枯败凋零,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