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遥把箱子塞进他的怀里,也笑着:“我能用的而你用不到的我都挑走了,剩下的我都用不到,或许你能用到。”
绕口令似的话说完,栗遥转身就走。
程远看着她的背影,懒洋洋地抱着东西靠在门框上,静悄悄地“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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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外出觅食的时候正巧遇到栗遥在院子里接电话。
栗遥表情不太耐烦,一只脚来回在水泥地上踢着,嘴里一直“嗯”或者“好”。
程远经过她身边时,她没有察觉。
栗遥挂完电话后,看见程远的背影出现在停车场里,她小跑追上去:“程远,你要开车出去吗?”
这是栗遥第一次叫程远的名字,他愣了一秒钟,然后才点了下头。
栗遥说:“麻烦搭我一段路,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
程远的车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森系的,倒不让人反感。
密闭的空间里,连呼吸声都很清晰,栗遥却不在状态,她坐在后座,靠在窗边想着刚刚方教授电话里说的最后几句话,不自知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夕阳西下,一抹淡粉色的霞光打在栗遥的半张脸上,程远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没忍住,随着她眼泪落下,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叹息。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方教授在周扬派人送回家的栗遥的私人物品里发现了一份文件,是一份股权转让书。
周扬将他名下百分之七的股份转给了栗遥。
对于周扬持股扬帆科技的比例来说,这百分之七不是个小数目。而拥有了这百分之七的股份后,栗遥将成为杨帆科技的大股东之一,她将正式加入董事会,并拥有参与决策扬帆科技未来的资格。
程远抽了张纸巾递到栗遥的面前:“我这人,最怕看见女人哭。”
栗遥回过神来,接过纸巾,“谢谢。”
“发生什么事了?”程远听见她声音有些哑,用一个老友般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栗遥竟在这一瞬间感到安慰,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程远便没再多问。从那天方唯的话里,他多少知道点栗遥的故事,于是再次说出那句话:“出来玩儿,开心点儿。”
栗遥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到了超市门口,程远停了车。栗遥下车进了超市里头,程远去街对面的饭馆里吃晚饭。
羊肉面上了桌后,程远看见栗遥站在超市门口点烟。
夜幕彻底拉开,老旧的街道人烟稀少,昏黄的老路灯洒下微弱的暖光,映照着栗遥的脸和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起来异常孤独。
一阵风刮过,吹灭了她的烟头,她又按了一下打火机,程远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这声响动。
头靠在超市外斑驳的墙壁上,栗遥吐着烟雾,抬头看着天边的星辰,忽然间就笑了。
程远看见她的这个笑容,吃了口面,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
第6章 06
回宾馆的路上,两个人依旧没有多余的交流。
下车后,栗遥将买的三袋东西中的一袋递给程远:“车钱。”
程远看了眼袋子,里面是水果,他正欲接话,栗遥又将另外一袋递给他:“这袋是李师傅的,麻烦你帮我送去给他吧。”
这下程远便不好拒绝了,大家都有,他并不是独一份。
“客气了。”他说。
回房间后,程远盯着这袋苹果看了半天,最后他洗了其中最红的一个一口气吃掉,然后才进浴室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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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遥回房间后又给方教授打了个电话,结果是栗遥的爸爸接的。
她从小跟爸爸亲,只听栗教授说了几句话鼻子就酸了。
“遥遥,都过去了,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不管你和周扬还能不能和好,你也别怪他了,更别怪妈妈了。你亲生母亲虽然这样做,但是她一定比你更难过,她收的周扬的那笔钱会让她愧疚一辈子……”
栗教授已经年过60,曾经是方教授的大学老师,比方教授大了整整10岁。对待这个女儿,他比方教授要更加宠爱。
从小到大,栗遥得到的父爱要远胜于母爱。
又因着栗教授是个博学有涵养的男人,所以后来栗遥在遇见周扬之后一度觉得他和自己父亲有几分相似,也因此加倍依赖他。
……
“爸爸,你放心,我明白的。”挂断电话之前,栗遥对栗教授这样说。
方唯说过,栗遥从小就很听话,26年来她从未忤逆过这对养父养母的意思,就连方教授强制让她切断和生母的联系,她也没有反驳过一句。
她对父母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知道”亦或者“我明白”。
在她25岁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尽管后来找到那个女人之后她学会了真正的叛逆,可再大的情绪她也没有在养父养母面前表露出半分。
在她心中,他们的分量也从未改变过。
只是方教授觉得她曾动摇过。这是她们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无法逾越的心魔。
那天夜里,她和周扬诀别。
她对周扬说:“这几年是你教会了我权衡利弊,可是她既不是利,也不是弊,我没办法像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那样去取舍我跟她的关系。纵使她是颗□□,老天要我接着,我就只能接着,灰飞烟灭我也认了。”
那时周扬刚刚发泄完,嘴角还残留她肩膀上的血迹,他扣着衬衣的扣子,偏过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地板上的栗遥,眼神凉薄,“你是我教过的最差劲的学生。”
有些人自然不配为父母,但你不是他们的孩子,你就不能替当事人做决定。
这是栗遥最直观的想法,也是周扬认为她最不可理喻的地方。
25年未曾养育,更不曾关心,栗遥千辛万苦找到她之后,却被她当成了一块血来吸。周扬始终不明白栗遥对这个女人的执念从何而来。
……
挂了电话后,栗遥把马尾摘掉,又一件件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她赤.身.裸.体走到浴室的镜子面前,看着里面的人,用手戳了戳镜子上眉心的位置。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皱眉的呢?她想着,忽然间咧嘴笑了。
她想起了程远的那句话,出来玩儿,要开心点儿。
程远的京腔听着不太正经,但两次劝慰她都听了进去。
洗完澡出浴室门的时候,栗遥透过窗子看到漫天的星光。宾馆后边的院子里扎着经幡,星光与月光之下,那些彩色熠熠生辉。
栗遥穿上衣服,披了条围巾下了楼。
四月的晚风透着凉意,头发半干,一阵风吹来,吹得她整个人清醒无比。
她走到经幡旁边,裹紧围巾蹲在了一个玛尼堆旁边,院墙外是山,她抬起头,看到山顶有一片银白。
找了个石头块儿坐了下来,看着经幡、雪山、星空,那些隐秘的心事变得不值一提。
直到这一刻栗遥才觉得,这趟旅程她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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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是川藏旅行的淡季,宾馆住客稀少,多半房间都是空的。三楼从左到右第一间是亮着的,程远此刻正躺在床上用iPad看纪录片。
片子讲得是川地的藏民徒步去拉萨朝圣,是柳星之前下载的,说是要洗涤一下程远污秽的灵魂。
看了十分钟不到,程远退出了界面。
污秽是洗不干净的,他在心里想。随后他百无聊赖的打开了一个消星星的游戏,慢悠悠地戳着。
外面一片寂静,屋子只有星星消灭的声音,一声响动之后的静谧里,他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偏头一看,外面簌簌地下起了大雪。
走到窗边站定,程远呵出的白气在窗户上起了一层白雾,他用手轻轻地抹开,这一小块清晰的玻璃里装进了一个姑娘的身影——
栗遥坐在经幡前,昂着头静静地看着天上的雪。
她像是静止的,只有风吹动着她的发丝,雪飘落在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