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曲《生如夏花》心有灵犀地低吟浅唱起来,仿佛要将她拉扯出怪诞的醒梦: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高菲瞥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头痛亦随之舒缓。她略定了定神,用微颤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加菲猫,你好吗?有没有刚巧在想我?”一贯沉郁顿挫的声线蕴着恰如其分的温情调侃。
“阚……”一声“阚总”几欲脱口而出,她突然记起对方的新晋称谓,便忙改口道:“看你说的,这才分开半天。”
阚侃轻轻地笑了,“‘半天’可以是半日,有时也能代表很久,不是吗?”
高菲暗笑他果然应了名中的“侃”字,忽而有些好奇他取名的缘由,却腼腆而知趣地没有问出口。
阚侃听她沉默,隐约感到些许不安,便语调轻松道:“明天是周日,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走走?”
须臾的迟疑过后,她一字一顿地郑重道:“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赵华宇医生神情肃穆地看向餐桌对面端坐的两人,“听过你的初步描述,这是目前我能给出的最合理解释。当然,如需确诊的话,还要经过专业的检查,毕竟这方面并非我的专长。”言毕,他略感抱歉地笑了笑。
阚侃关切地转向高菲,见她眸光闪转不定,翘睫轻轻颤动,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他对此病早有耳闻,并不陌生。
在美国读MIT时,他的同学曾目睹男友遭歹徒枪击而亡,自此常常失眠,噩梦连连,甚至曾有过割腕自残行为,幸而被及时救下,才没有酿成惨祸。
女友高菲自幼经历自闭症的治疗,不知后来遭遇了何种坎坷,又不幸造成创伤后应激障碍。阚侃不禁暗自慨叹:这个世界何其无情,又何其不公!我愿意相信厄运之后必有曙光,可你能否到得早一些,再早一些……
高菲低眉瞥向阚侃透着温暖的手,寂然良久后,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看向赵医生。
“据您所知,这种病是可以治愈的吗?”
*** *** *** ***
与赵医生分别后,两人始终沉默着沿街漫步。浓郁热烈的岁末气氛早化作霓虹闪亮的连绵广告,变幻不断地扑入眼中,令人躲闪不及。阚侃感到他握着的那只手微微发凉,渐渐抽了回去,于是忙又将它握紧。
他侧身将高菲的双手扣在掌心,“你还记得赵医生的话吗?”
高菲微微别过脸去,不与他深情怜惜的眸光相接,仿佛一个小小的雪人忧惧被炽烈的阳光融化掉似的。
阚侃轻轻扳过她娇柔的肩膀,神色郑重道:“目前最有效的是心理疗法,主要包括认知行为治疗、催眠治疗、精神分析疗法等等,同时结合药物治疗,成功治愈的案例并不罕见。加菲猫同学,请问我对赵老师所说记得有错吗?”
“你记得没错,”高菲抿了下干焦的双唇,“错的人是我。”
阚侃垂目轻叹:“这话从何说起?”
高菲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你总不会因为这个,”阚侃的语调转为低沉忧郁,“就要让我体会分手的痛苦和寂寞吧?”
高菲骤然抬眸,眼中噙着的泪雾被闪耀的霓虹街景映得溢彩流霞,却令人见之更生寂寥惆怅。她不曾想到阚侃对自己的心思能如此体察入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无奈地嗫嚅道:“我……我……”
“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我爱你,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还因为,为了你,我能做成的事。”
这是罗伊·克里夫特所写的《爱》。高菲曾经读过,当时也曾感动莫名,却没料到在此情此景下会听阚侃深情而笃定地吟出来。
“高菲,请你记住一句话: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我都将竭尽所能,做我应该为你做到的事。”
两人紧拥在一起时,高菲难过复又感动得无以言表,青丝长发贴在阚侃胸前轻柔地蹭着,感受他覆在头上的那只大手也慢慢抚摩着,好似在抚平一道难以复原的伤痕,很久,很久。
“加菲猫同学。”他语气出乎意料的一本正经。
“嗯?”她不解地抬起头来。
“我有一个重要发现。”
高菲惊奇道:“是什么呢?”
“撸猫果然可以减压,”他顿了顿,“顺便……让猫也减压。”
高菲先是一愣,继而扬起手来轻捶向他胸口,微弯的眼角险些将凝泪都笑出来了。能让我破涕为笑的,现在大概也只有他了。可是,我真不愿在他面前落泪。相爱的人在彼此眼中映照出来的,不该是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吗?
第29章 圈套
岁末年初,往往都是财务部叫苦不迭、人仰马翻的混战时期,入职一年半的柯耐自然也未能幸免。常轼每每在公司留到很晚,有时会帮柯耐从餐厅带饭上来。自那夜迷醉后与徐晨星发生意外,他深深地懊悔对柯耐亏欠良多,决意加倍补偿她,也算是以此换取自己内心的一份平静。
“师哥,其实你不用每次都等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保证会照顾好自己的。”某日加班后享用夜宵时,柯耐眨着酸涩的倦眼,对常轼强颜微笑。
常轼探指在她娇俏光洁的鼻脊上轻轻一划,微微扯了扯唇角,语调宠溺地嗔怪道:“多多,你瞧瞧你,都快生出熊猫眼了,还装女强人呢。”
柯耐噗嗤一笑,粉腮上绽出两朵浅浅的小梨涡。
“我才不要当什么女强人,还是做小女人的好。”
“做女强人有什么不好呢?”常轼微向前倾,摆出洗耳恭听的乖顺姿态。
“你想想看,女强人的婚恋有多少能从一而终,还不多是千疮百孔?她们在功成名就的同时,或心甘情愿、或迫不得已地牺牲了许多,也的确应了‘舍得’二字。师哥,难道你不觉得吗?”
常轼凝望着她微渗出血丝的杏眸,因加班而憔悴黯淡的双颊,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其实,历经世间失落与怅惘的,又何止女强人而已?我们每一个红尘中人,恐怕都无一例外。我曾经为爱舍弃过多少,可又换得了多少?这个世界可曾真正对什么人完全公平过?然而,或许这就是最大的公平吧……
柯耐见他沉寂半晌,反觉自己的话题起得太过沉重。她舀起一勺酒酿圆子送到他唇边,语气柔和而好奇。
“师哥,我送你的那件灰色风衣呢?怎么最近没见你穿过?”
常轼略一沉吟,面色微红。那夜迷醉缱绻后,他奋力手洗了内衣裤和衬衣,直至双手揉搓得通红才作罢,又洁癖泛滥似的将风衣送去了公司的洗衣房。令人苦恼的是,衣物上的污渍易于除去,而心底的污点却难以涤清。
“呃……不小心弄脏,我就送去干洗了。”
柯耐略想了想,忽而掩嘴笑道:“师哥,你对我送的东西可真是放在心上,连深灰色大衣都能看出哪里脏了。”
常轼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不知在哪里蹭上些白灰,怎么擦也擦不掉呢。”
柯耐了然地点点头,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听说这次公司的年会将会非常隆重,你们是在筹备技术部刘松岩前辈的欢送晚宴吧?”
“没错,”常轼微笑颔首道,“这次的晚宴预定在高端会所举办,之后还有更多惊喜哦!”
翌日,常轼出差协助分公司组织培训,临起飞前发了一张舷窗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图片到朋友圈,又叮嘱柯耐注意劳逸结合,饭后要起身走走,不可过于劳累。
柯耐胡乱塞了几个外卖寿司入口,勉强算作午餐。她本打算加班赶制财务报表,转而忆及师哥的温馨叮咛,便起身在公司里信步闲游,快要走到技术部的办公区时,恰好碰见徐晨星行色匆匆地迎面走来,便微笑着向她打招呼。